他微微一笑問道:「這些年好嗎?工作很忙吧?」
「嗯,其實還好啦。只是遇到棘手的案子時難免會有無力感……」她放下刀叉,啜了一口咖啡。「而且,若接到一些愛莫能助的case,那才真頭大呢。」她將雙手交叉在胸前,略揚著頭說:「像我的一個當事人,就是在結婚二十年後,有一天不經意拿出戶口名簿,竟發現多了一個陌生人的名字。追根究柢,才知道原來是他老公在外面的私生子,偷偷認領了,也瞞著她辦好了登記。令她忿恨不平的是,將來她過去之後,這個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也會分得她一份遺產。可是,這情形根本無計可施……」她歎了一口氣,接著笑道:「這給了我們一個教訓,就是結婚後,沒事就要把戶口名簿拿出來檢查檢查,哈!」
他一直有趣地聽著,眼前的她個性還是沒變,依舊天真淘氣。
「呃……你呢?公司還順利嗎?」芊芊微笑問道。
「其實還算是草創階段,只是小規模而已。」他的聲音揉著一種迷人的氣質。
「不錯呀,年紀輕輕就擁有自己的事業,好羨慕喔。」芊芊並不確定自己這句話是隨口的客套,還是真誠的恭維。
「對了,」她按捺不住憋在心裡許久的問號。「你公司的名字……叫『芊翊』!?
他點頭,嘴角漾起一抹若隱若現的笑。不知為何,他那種表情看起來有種不易發覺的感傷。
「為什麼用這名字?」芊芊繼續追問。
「你當真不懂為什麼?」他反問她,起身說:「抱歉,失陪一下。」旋即向門口走去。
芊芊愣在原地,承受著驚心動魄的疑問與激盪。暗自忖道:他為何這麼說?我為何會懂?唉!事有蹊蹺,待會再問個清楚,先去上個洗手間吧。
離開用餐大廳,她遠遠見到他的背影——他背對著她,吐著悠悠的煙。
頓時,她無法理解自己為何突來一陣心痛。
片刻,他回來坐下。「嗯,你要不要再拿點東西吃?」
芊芊搖搖頭,吞吞吐吐地說:「什麼時候……又……開始抽煙?」
「從你離開後。」回答短促簡單。
「為什麼?」芊芊全然不解,忙著義正辭嚴訓他:「你難道不曉得抽煙對小孩不好?」
「我又不是小孩……」他覺得好笑。
「神經!誰說你呀?我是指你的小孩啊。」雖是時隔多年,她仍無法釋懷,說起來,心還是揪得緊。
「小孩?」他滿頭霧水。「老婆都不知在何方呢,哪來的小孩?」
這句話讓芊芊同樣陷入迷離撲朔的茫茫然中。她急著要讓他俯首認罪,便理直氣壯地審判他:「敢說沒有!期未考那天,我見到你……和一個美麗女人舉止親暱,還逗著你們的小孩,一副神仙美眷的樣子……」
期未考?女人?小孩?他陷入短暫的沉思,霎時恍然大悟。「哈!哈!哈……」一陣前翻後仰地大笑,吸引了旁邊一對情侶的好奇眼光。
他的模樣讓她覺得他狂妄,不覺怒火中燒:「笑什麼?你還不承認!我明明看見你拿出鑽戒向她求婚……」芊芊又附上一項理由來加強她的論證。
他控制了笑意,反問她一句:「你看見我為她戴上了戒指?」
芊芊想了想,急忙說道:「人家沒有當場休克已經是萬幸了,哪還有勇氣繼續看下去!」
「啊!」他叫了一聲,又怨又海:「難怪你會選擇那個『優秀的醫生』……你們現在還在一起?」
她猛搖頭。差點就說出當天因為挽了吳鈞哲一下下,回家就洗了兩次澡。
他的神色突顯輕鬆異常,神采奕奕地解釋這來龍去脈:「你還真是個小麻煩哪。」他又刻意加重語氣。「不,是『大麻煩』!你記不記得我曾說過有個乾姐?就是你們仁班的學姐啊。」
「呃……」芊芊愕然。
「那幾天,她剛好從加拿大回來探望父母,順便約我吃個飯聊聊。後來,她說想見見你,才陪我在咖啡館等你,誰知道,竟被放了鴿子。」
天哪!芊芊在心中吶喊了一聲,聲波震動心湖,激起一圈圈、一條條蕩漾的波紋。「那小孩……」
「是她的小孩啊。」他又補充了一句:「是她跟她老公的小孩。」
「那戒指……」
「這就說來話長了……」他飲下一大口咖啡,看得出他的情緒同樣激昂。「記得嗎?那時我即將入伍服役,所以我想利用那支戒指『把你套牢』,但我只是個窮學生,哪來的大筆鈔票?只能挑了個樣式精緻的『便宜貨』,上頭鑲的鑽,全是假的,還被乾姐嘲笑小器,她說我沒誠意,竟在路邊攤選戒指。不過,我的目的只是把它當成我倆的信物,又不是真的婚戒……」
「你說的……是真的?」芊芊張口結舌,腦中轟然乍響。
「對!我何必騙你?」他斬釘截鐵地肯定說道。
「可是……」芊芊開始語無倫次。「那小孩跟你長得好像。」
他禁不住笑說:「小傻瓜!真拿你沒轍,小孩子哪看得出來像誰?」
「唔……」芊芊幾乎掉下淚來,百般的後悔怨恨……因為自己的任性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深愛她的他;還有一個無辜的吳鈞哲。
她竟用一把無情劍,徹徹底底地刺傷了三個人的心靈。
但是,倔強的她不許自己在久別重逢的他面前掉下脆弱的淚。她聽見自己喃喃地應了一句:「算了吧,事情都過去了。」
他直直地盯著她猛瞧,她簡直就要被他這番凝視逼出了悔恨、抱歉的淚。
「喔,對了。」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說道:「我前陣子心血來潮,買了幾隻鹵雞翅去看『瘦瘦狗』……」
「瘦瘦狗!?」她重複了一次,聽見這名字,芊芊就像遇到老友般興奮。
「對呀,你知道嗎?它生了六隻小小狗。有的白、有的黑、有的跟它一樣有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