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釋謙留洋過,見過許多世面,卻從沒聽過這樣的事。他不由自主地也跟著她把手張開,看著自己手掌。
「喔,你看錯邊了,男左女右。」她搖頭輕聲糾正他。
「那……幫我看看吧。」他好奇地把左手張開湊過去。原只是個玩笑話,卻那樣異常溫柔地並上她的右掌,兩人半橫在彼此掌心中央的姻緣線,竟完美地連成一條微笑的唇線。
快樂的氣氛被這無意的巧合給打斷,白葦柔的笑僵住了,錯愕間她急收回手,不再多說一句。
喬釋謙忽然也跟著沉默,他瞪著掌心,忘了要做甚麼。
那兩道姻緣線接連得圓滑無瑕,是想瞞都瞞不住的震撼。彷彿他們兩人生來便是殘缺,直到今日才真正尋著。
喬釋謙霍然起身,不自在地拍拍長衫上的灰塵。
「呃……我該回去了。」
「嗯,我也該回去。」白葦柔逃得比他還快,像躲瘟疫似的跳起來,連頭也不敢抬,大步往前走,手肘卻被身後的喬釋謙給抓住。
心痛跟著在同一刻而起,白葦柔壓抑自己紛亂的脈搏,只覺得熱淚盈眶。
她試圖理清的思緒,怎麼打成了死結,還愈拉愈緊?
「我……們都別當真。」他咬牙切齒地說。
「當然。」她笑得黯然神傷。怎麼會當真?他是主人,她是奴,他的大恩她須償,怎麼敢當真、怎麼能當真?白葦柔仍是沒看他,急急走掉了。
☆ ☆ ☆
翌日清晨,白葦柔悄悄地出門抓藥。原想刻意避開讓她一夜失眠的人,卻不巧又在門口撞見了。
「這麼早。」他僵了一下,還是擠出個笑容打招呼。
「呃……我去抓藥。」她別過臉,像在逃避甚麼似的開口。
「我也要到鎮上,一起走吧。」
她沒有拒絕。既然他都不介意,她也該學著放寬心才是。
橫在兩人間的氣氛是異樣的酸澀,白葦柔心不在焉地踢著地面上的小石子,只覺得平日走的短街竟長得像一生都走不完似的。
直到喬釋謙停下腳步,她才抬起目光,看到他和客棧的掌櫃打了聲招呼。
就在同一時間,一張熟悉不過的臉躍進眼裡。白葦柔心跳加速,不自覺地瞪大眼,以最快的速度低下頭。
「我跟掌櫃說句話,你要不要跟我進去?」喬釋謙沒察覺她的異樣。
「不……」她慌亂地搖頭,眼睛愉愉瞄過坐在客棧二樓,仍兀自談笑的那堆人,兩手冷顫顫地流著汗。
「我……不進去了。這兒等著就好。」
「怎麼了?」他心知有異;瞧她的樣子,像是看到了甚麼洪水猛獸似的。喬釋謙朝四周望去,並沒有看到甚麼特別的人事,倒是一個聲音從樓上傳來,大聲地喚住了他。
喬釋謙抬頭應對,白葦柔卻更加繃緊了身子。怎麼……少爺竟識得那人?天呀,她退了一步,不敢再想下去。
喚他的人蹬蹬蹬地下了樓,她的心臟也怦怦怦地狂跳著。
「葦柔,到底怎麼──」
「喬釋謙,咱們好久沒碰面了,是嗎?」
沒錯,說話的聲音的確是那個人,白葦柔腦海一陣暈眩。要不是自製著,只怕她轉身就逃。
「倪少爺。」喬釋謙心知有異,但仍客氣地先應付來人。
倪少爺打個哈哈,即轉向閃躲的白葦柔,哼哼地笑著,隨即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叫起來:「這是你們家的奴才?嘿!不對不對,我見過這位小娘子。」
那對賊眼放肆地在白葦柔身上轉來轉去。她愈退縮,倪振佳就愈肆無忌憚地繞著她瞧。
羞辱的感覺搾乾了她身體裡每一滴血液;白葦柔僵冷著身子,這一刻她寧願自己甚麼都不是。她一語不發,無奈倪家少爺的聲浪像正月的鞭炮,整個客棧都傳遍。
「你去辦你該辦的事吧,辦完早點回去,少奶奶邊等著吃藥呢。」喬釋謙擋開倪振佳,和藹的背後卻是不能違背的語氣。
「我沒有記錯,你分明是怡香院的姑娘嘛,怎麼──」倪振佳一臉狂妄她笑起來。「我還包過你呢,沒錯、沒錯,就是你,白葦柔。江嬤嬤說你跟人逃了,原來你就是跟了這位喬少爺呀。」
過路停駐的行人及客棧裡向起的竊竊私語只有一下子,瞄過喬釋謙的臉色後,每個人都自動安靜。
喬釋謙轉過頭,凌厲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怒視他。
白葦柔從沒見他這麼生氣,緊捏著袖子乾嚥著口水。她真的害怕,怕喬釋謙目光後的那層意義。是嫌棄?還是卑視她的出身?是惱怒?還是不悅她的抗命?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白姑娘是我喬家雇下的丫頭。倪少爺,你弄錯了。」
「我弄錯?那怎麼可能?在怡香院,我可是見了好幾……」
「我不想知道你倪家在勾欄院有多風光,貴府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倪少爺這樣大肆喧嚷,豈不辱沒了貴府的名聲。葦柔是喬家的人,希望你別太過分。」
白葦柔愕然地仰起頭,呆望著喬釋謙。這些話……她早知道他的心地好,卻沒奢想過他會為她出頭。
「辱沒?」倪振佳哈哈笑了兩聲。「哪比得上你們喬家的沒落,連妓女都收了。以你喬家,說是收個妾也不過分,可也得找個清白人家才是。找了這麼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你不是存心給趙家難看嘛,要他們那書香門第的趙姑娘和個青樓小妓女並稱姊妹,就不曉得喬老夫人會怎麼想!我倒好奇她要怎麼「靜心」。」他依舊口無遮攔地喊著,無視喬釋謙愈來愈冷的臉。「絕配!真是絕配!哈哈哈……」
在喬釋謙有所行動前,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那一拳頭雖小,卻醞釀了莫大的忿怒,在倪少爺的下顎間爆出聲響。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許你侮辱少奶奶!她是何等高貴的人,當然不會跟低賤的妓女同稱姊妹。喬家沒有沒落,喬家每個奴才都比你這個有錢少爺高尚!至少他們不仗勢欺人,更不會敗壞道德!」怒氣蓋過了一切,白葦柔喘著氣,淚水始終沒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