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泥濘地,向來注重門面的谷樵生心煩得顧不得濕透的衣衫鞋襪,還有後頭家丁打著油傘頻頻的呼喚,冒著雨,只是急急的往碼頭跑。
「少爺,危險呀,別過去了!」喘吁吁的家丁終於追上主人,撲過去拉住想要上船的谷樵生。
「駱姑娘,別待了,快過來吧!」被拖開的同時,谷樵生總算看清楚狀況,吃力的大喊,聲音卻在滂沱大雨中顯得細微,駱泉淨什麼都沒聽到。暴風雨中,她眼裡只有那根繩子,死命拉著,不敢放手。
「駱姑娘!」谷樵生再度大喊,見她如此危急,他心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但無論如何,就是沒膽子再靠近碼頭半步。
幾個在碼頭邊圍觀想救急的人也聚集到這邊來,卻只能束手無策。
「少爺,地上打滑,你小心些,別過去了。」谷家的小廝忙拉著谷樵生。
一個男人大步衝入人群,谷樵生一愣,卻見那幾近濕透的男人,靠畫舫所繫的岸邊越奔越近。
終於,慕容軒站定了位置,他顯然無視越來越強大的雨水會把他撲捲而去,逕自取下放在碼頭原來備用的一捆厚重麻繩,將半數綁在岸邊幾株屹立不搖的榕樹上,然後,在眾人的驚愕眼光中,整個人突然像不要命似的撲向船去。
同一時間,船頭的繩子在拉到僵直點後,整條繃開,駱泉淨再一次被後作力摔彈在甲板上,兩條手臂承受著近乎撕裂的痛楚,若不是仍有份護船的使命感,她幾乎要昏厥。
慕容軒抓繩,空中翻滾落船,兩個動作像重複計算了數十次般的精準確實。落船後,他把餘下的繩子全套在船頭,船身終於停止飄移,卻仍在暴風雨之中搖搖晃晃。
駱泉淨俯身躺在甲板上,錯愕的看著事情急轉直下的變化,當然,還有這個不要命的男人。
確定畫舫不會有被吹走的疑慮,慕容軒才轉過身。
「進船去!」他大喊。
駱泉淨點點頭,喘息著想起來,沒防一陣強風刮來,她跟著船身,顛顛倒倒又滾了一圈。
下一分鐘,她的身子被打橫抱起,牢牢躺在慕容軒懷裡。駱泉淨知道這是非常時刻,顧不得什麼規矩,她緊緊攀著慕容軒,把臉埋進他懷裡,好避開那一撥撥潑來的雨水。
他的懷抱,有她渴望的溫暖,駱泉淨停止了顫抖,覺得他的體熱像塊巨大的磁石,把她吸附得緊緊的。
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但駱泉淨本能的只想再靠近這份溫暖,閉上眼睛,她渾身酸痛又疲累。
光滑的木板半數淹滿了水,從外頭撥進來的雨漬,慕容軒尋了一張較乾爽的桌几,讓她坐上。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這兒?」他問,見她嘴唇凍得發紫,轉身扯下身後的帳幔,小心周全的包好她。
「我……和人約在……。」她凍得嘴唇發紫,打顫著回答。
突然,她縮著身子,痛苦的呻吟一聲。
慕容軒眼神一黯,握住她的雙腕,逕自撕開那兩條破裂染紅的袖子。果然不出他所料,她這兩條手臂,像活活被揭去一層皮,鮮血淋淋,正一滴滴的摻著雨水流下。
「我……我的手!」她痛得直吸氣。方才在那種緊急的情況下,她完全沒細想自己受的傷,現在危機一解除,這種疼痛簡直比火燒更甚,嚙咬著她的每根神經。
不敢直接碰觸傷口,他隔著撕碎的衣袖,小心檢查她的手臂。
「沒事,只是皮肉傷,」確定沒有骨折及其它更嚴重的傷,一會兒,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沒有什麼比命還重要,那種情況下,你的手沒被絞斷真是幸運。」慕容軒加了一句,強忍著心裡的不安和疼惜。
沒有嚴厲的責罵,她以為依他男人的想法,也許免不了會有些責備,可是他什麼都沒有表示,可……她是清楚看到他冒著生命的危險跳上船來不是嗎?她困惑的望著他,直到一股椎心的刺痛打斷了她的念頭。
「你……不一樣。」她痛得直吸氣,強壓下呻吟。「那樣跳下來,你就不怕……?」
像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駱泉淨猛然住嘴,撇過頭去不再吭聲。
「不怕。」他突然笑了,為她話裡不自覺流露的關懷。她沒有完全封閉自己,至少還保有愛人的本能,對他而言,那就夠了。
「會留下疤痕吧?」她有些艱難的將視線調回手臂上。其實並不十分擔心,這麼做似乎只是單純想避開他懾人的笑。
他撥去她額前的一綹濕發,這是第二次他這麼做。第一次她來不及去體會,這一次,卻是任誰見了都不容遇疑的溫柔,這樣漫不經心的溫柔怔住了駱泉淨,一時間她忘了疼,抬起頭來,定定的凝瞅著慕容軒。
外頭的暴雨不知何時停歇了,強風過時的輕狂已去,現今正柔柔的吹拂著,空氣裡帶著清新潤澤的味道,彷彿情愫的芽正在悄悄甦醒。
原來在碼頭上的人也跟著雲團散去了,只有谷樵生仍呆呆的站著,盯著那平靜如昔的畫舫,半天卻出不了聲。
晴空裡明朗的天色,似乎也意味著他和慕容軒在駱泉淨心中的地位,孰輕誰重也定了。
這時候他的心情,比方才風吹雨打時還不知惡劣了幾倍。不理下人的叫喚,他懊惱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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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場意外,讓駱泉淨兩條手臂擦傷嚴重。連著半個月,她的傷包紮得實實的。在她沒養好傷前,譚姑不許她上船。
也許是六月的江南陽光過於熱力驚人,她向來沈靜的心竟也有些浮躁了。教坊裡待不住,她跟譚姑告了假,索性跟水上人家雇了艘小船,遊湖去了。
平日在船上,因為應酬,總分不出心思來賞玩這湖光景致。撇開了船娘的身份工作,心情自是有所不同。想到這兒,她倒感謝起這傷了。
「姑娘想去哪兒?」被僱用半日的老船夫在她身後搖著櫓問道。
「老先生您熟,就請您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