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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頁

 

  慕容軒咬著唇,末了終於爆發出來:「我真希望我當時是懦弱的,臨陣脫逃被取笑的恥辱至少也高過於事後的罪惡感。那女孩大我兩歲,她躺在我身下,兩眼空洞,一直哭泣。看著床上的落血,我一點也不得意,只覺得我好像殺死了她。」

  駱泉淨被動的聽著這一切,心裡有些奇異的騷動,但始終沒出聲打斷。

  「當你是個男人,沒有人會說你做這件事不對,尤其在妓院那種地方。就算我父親沒買下她,她也逃不過被其它人蹂躪的命運……但後來我還是悄悄替她贖了身,可是那種對自己厭惡的感覺並沒消失。我離家出走,沒離開惠山,就留在城裡一間最大的玉器坊裡當學徒,這一待將近十年的時間。」他張開眼,轉頭只能矇矇矓矓瞧見駱泉淨那平靜如常的臉,沒有嫌惡、憎恨,或其它的……。

  原來留在玉器行只是為了暫時有個棲身之所,到後來竟在雕刻玉器上發現了自己的天分,雖入門時間不過三年,卻已經發展成玉器行中的巨匠。

  玉器坊的師傅先是吃驚,轉而倚重他,後來更有把店舖傳給他的打算。

  那時他幾乎要相信,刀下千變萬化的世界,就是他平平靜靜的未來。哪知到頭來,竟還是抵不過娘的一句哀求,回到了慕容家。

  但如果不這樣,他又怎會遇見她?

  真是糊塗了,慕容軒閉上眼,對自己嘲弄的一笑,想著自己真是醉了,醉得連夢和現實都分不清。

  「我不是在為自己辯護,我就是我,我做我該做的事,我也許沒善心,但我至少誠實。」

  他仍舊喃喃說著。多少年了,他從不曾在他人面前敞開心做過這樣的殲悔,也許駱泉淨真的對他有種特別的影響力,或許,他也希望藉這種方式解開心理的那個結。

  那是他的故事,做為旁人,絕對沒有權利去鄙視他。

  她多想這麼說給他聽,可是卻又不敢驚擾他半分。

  直到均勻的呼吸聲起,駱泉淨等了十分鐘,才確定他睡著了。

  替他蓋上褪至一旁的外衫,她仍注視著他。這期間不知道有多少次,她想伸手去撫摸這張嚴肅的臉龐,撫平他固執的嘴角,想像他在蓮渠的那個美麗的下午,朋沒有半點強悍的暖暖微笑。

  可想了千百次,駱泉淨仍然沒伸出手,一會兒,她突然扶著臉頰,閉上眼,溫暖的笑了。

  如果這一生所求無多,那又何必想念那個微笑?

  她隱隱約約相信:他們倆的人生已經在同一條路上,也許相隔遙遠,但一轉頭,總能望見彼此的背影。

  她真的不貪心,對她來說,這樣就夠了。

  第五章

  棲雲畫舫。

  谷樵生遙遙望著湖面,朝著駱泉淨同一方向,不時打量著駱泉淨,對方卻沒說話的意思,他有些無奈。

  隔了一個月,總算盼到她上船了。明知道她對他冷淡,可谷樵生還是有些失望。

  「泉淨。」

  她轉過頭。

  「咱們這麼久沒見,你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對這番話,駱泉淨只能坦白又歉意的搖搖頭。

  幾乎每個人都在問她相同的問題。說話很重要嗎?駱泉淨是真的困惑。從前在唐家,她說的話越少,就越能避免挨打。久而久之,她反而習慣了這樣。況且,她自認和谷樵生沒話可談,雖然他待她特別好,可那不代表什麼。

  「也罷,說下定,這才是你。」早預料到她不會回答有關自身這一類的問題,谷樵生倚著船,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

  「開口說話,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那麼你認為什麼事對你來說,才是重要的?」

  她停了一下,望著他時,回答得慎重:「我只知道,非干己事懶開口,不受人情免厚顏。」

  「話多易招是非,話多不如少,少又不如巧,巧更不如無話可說。」她看了看他,口氣變得有些嘲弄。

  「再說,有些心情,對外人怎麼說,總是說不清的,不過到頭來終成虛話,這樣一來,倒教人厭煩了。活在這世道,人生處處都是艱險,獨獨只有自己最明白自己的憂慮,對人說了又能如何?」

  「難道,你真的要在這兒待一輩子?」

  男人都喜歡自以為是的說這種話嗎?駱泉淨停頓了一下,走進船艙,逕自取來炕上的熱水,將幾上茶壺裡的舊茶葉撥盡,換上新葉。

  「如果你不嫌棄,就跟了我吧。」谷樵生終於鼓起勇氣開口。

  沸騰的茶水差點燙著駱泉淨。停了倒茶的動作,她錯愕他竟如此直接。抬起頭,卻只見到谷樵生秀逸的臉龐透著認認真真的表情。

  面對她的目光,谷樵生有些羞赧的搔搔頭。

  從頭到尾,駱泉淨只有困惑不解。她在谷樵生對面坐了下來,整個人依然沉默著。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意外,但是請你明白,我是真心的。你跟了我,不用天天這麼辛苦燒菜,你可以過你喜歡的日子,唱你喜歡的曲兒,更不必時時對著客人的臉色,弄得自己不開心。」

  聽到這些體己話,駱泉淨該覺得高興的。這教坊裡的歌娘,最終圖的也不過是從良,尤其是能碰到像谷樵生這般溫柔的男子。但是不知為何,她只能愣愣的望著他的臉,卻始終無法說什麼。

  她的人和她的心一樣誠實,無論客觀的理由多麼誘人,她就是不能。

  人一生倘若真只是圖個溫飽,那太容易了。就像她過去那樣,刻苦耐勞,對一切不合理的事皆逆來順受,但結果又如何?

  教坊的日子,她從譚姑身上學得最徹底的,就是冷眼旁觀一切,卻不妄下定論。

  新生之後,她從此要照自己的意志走,絕不再讓自己心碎一次。

  「泉淨,請你相信我,我真的會對你好的。」他情急地握住她的手,這雙寬大的手掌,在她感覺裡卻是那麼荒涼貧脊。

  哪種好?她心裡默默的問。像慕容軒對她那樣嗎?

  瞪大眼睛,駱泉淨為心中的想法微微震驚。她早知道自己對慕容軒感覺不一樣,但還是不解,為何那個人的名字這樣輕易就浮上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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