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呆住了,這人把「告子篇」背得這反溜,她居然還侮辱人家大字不識一個。
「少跟我嚼那些死人文章,我也沒閒工夫跟你抬槓,湘兒和小荷是你的事,要不是看在曉恩的分上,就是殺了我,我都不會來到這種又濕又霉的鬼地方。」
「曉恩?曉恩她怎麼了?」霽蓮沒理會他的詛咒,只是皺緊眉頭,顯然比他還關心曉恩。
「怎麼了?這丫頭和蕭松吟在卜山拜了堂,事後那呆子怪咱們一窩的賊氣辱沒了他翰林的清譽,和曉恩大吵了一架,偷偷下了山,還跑去報官。他報官還不打緊,曉恩這妮子偏偏死認扣,成天像失了魂似的猛掉淚,看得人火大。你還敢問我怎麼啦?是你闖的禍,不等現在收拾乾淨,要等什麼時候?」
小韜越說火氣越大,他希望自己真的沸騰起來,把頭頂猛淋下來的雨水燒得乾乾淨淨,也燒還他原本一身的乾乾爽爽。
「怎麼又是我闖禍?你不要含血噴人!」她把小荷 換至另一邊的手,不滿地朝他叫囂。
小韜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裡從一默念到十,才耐下性子瞪她。
媽的!都怪自己大嘴巴,他沒事解釋這麼一大串幹什麼?
「你該不會忘了,是誰在事發後送了一封信給蕭松吟,那呆子主這麼找上山來了。」
「那……那後來呢?」
「後來?哪裡還有什麼後來?那兩人吵翻了城,小丫頭就像寡婦一樣,成天不說天笑,你想還會有什麼後來?」小韜冷哼一聲。
霽蓮沉默了,她不知道事情的發展會變成這樣,她還記得曉恩笑起來燦美如花的模樣,現在搞成這樣,唉--只怕蕭大哥也不好過。
她應該主動去把事情解釋清楚的,一對真心相愛的戀人不該就此而分開,可是,想起了橫恆在眼前的難題,她不禁困擾得垂下頭。唉--湘兒跟小荷的事情沒有解決,她實在無法放下一切跟他走。
「那也請你至少……給我一段時間,等湘兒的身子好一點……」
「不行!我說過那是你的事。」
「你這人怎麼這樣?」她咬著下唇,狠狠甩掉腦子裡一堆呼之欲出的粗話。
「我怎麼樣?你是不是又想把話題繞回來?罵我沒有惻隱之心?舒霽蓮,請你省省吧!我就是這麼沒良心。」小韜毫不在意她的指控,末了他還不忘加上了一句:「咱們干山賊這一行的就是這樣,良心都被狗啃了!」
面對著他這麼自我解嘲的話,霽蓮的心情卻高興不起來。她還是沒跟他爭取到她要的;而且,小荷的重量讓她的手臂抱得好吃力。
「不!我相信你是個很好的人,你會在乎曉恩,不過千里奪願意為她跑這一趟,就表示你還有一絲感情,壯士……」
該死!這女人並不像他所見的一般女子,只會憑姿色來誘惑男人,對她的觀察結果,小韜出現了一種無所遁形的困窘,彷彿像是被人突然揭開了面具,這幾乎讓人忍無可忍,不等她說完,小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小荷自她懷中奪過來。
在小韜的生命中,他並沒有太多和女人相處的經驗,生命中最初的十年,他碰上一個喪心病狂的繼母,為此,他從來就沒有享受過一絲一毫的愛。那個瘋女人只曉得要極盡所能地虐待他、折磨他,加上一個懦弱怕事的父親,小韜個性的沉默源自於童年的悲慘歲月。
十歲那一年,瀕臨半死邊緣的他伏在傳真上乞討時,被一個滿臉鬍子的兇惡男子帶回卜山,那個男人從不說好聽的話,只是大著嗓門逼他多吃些東西,多在床上安靜地躺著。當他的傷養好後,他二話不說,拜了那個自稱卜老虎的男人為乾爹,從此他的身邊也多了一個小他七歲的調皮妹妹曉恩。
六年前,一個姓侯的窮縣令帶著他女兒投奔卜山,他就這樣認識了浣浣,浣浣比曉恩在上一歲,一進山寨就和曉恩個性相投,兩人都是活潑甜美,在卜家寨裡的幾十來位姑娘裡,也只有這兩位一直懂他、解他。初時小韜也單純地認為,總會有那麼一天,他將會於這兩位姑娘中擇一而娶;但事實上,年歲越長,他越瞭解,曉恩和浣浣都不是他所要的。
雖然她們都瞭解他,雖然他很早就脫離童年的陰影。
是不是就是因為怕辜負了這分心意,他只是像個兄長般的疼她們、愛她們?
這便是他所知、所欣賞的女人形象,但是浣浣和曉恩的個性拿到山下來,根本就屬異類,而問題也就因此而生,曉恩就是為了逃婚才私自下山的,累得他在後頭替她收拾爛攤子。唉--這種妹子,不說也罷!
童年往事他從未對誰說起,那是深藏在他心頭的痛,任何人若膽敢試圖去挖掘這段秘密,他相信自己會打破卜家山寨十多年來「不燒、不殺、不壞閨女」的三大戒律之一。
他討厭挖掘,小韜的個性是寧可人家瞭解而不說,而不是不知好歹地想戳破一切。浣浣就不會這麼討人厭,她知道他隱藏的溫柔,卻從不光明正大地點出這令人尷尬的事實。他,陳小韜就跟卜老虎一樣,在凶狠的臉孔下,其實都有副慈悲的菩薩心腸。
他痛恨被一個陌生人輕易看出這點,並加以說明。老天為證!他真的非常非常痛恨,那令他無助不安!
見鬼了,他會無助不安!他瞪著她,卻罵不出話。
這姓舒的女人眼瞎了嗎?小韜抱著有些困盹的小荷,心裡不甘願地咕噥著;抱著這女娃兒至少可以能讓他理智一點,看在小孩討人喜歡的分上,他不會對舒霽蓮失控地吼叫。
「你……什麼?把孩子還我。」
「閉嘴!」小韜低低地喝了一聲。
懷中被他吵醒的小荷迷惑地朝小韜眨了眨眼,她慵懶地揚揚嘴,然後很自然地真起身子,把頭擱在他的肩上,抿著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