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秉性堅強。』聲音自牆頭的彼端傳來,口氣充滿了厭煩。
差一點,她就因為驚嚇過度而跌了個狗吃屎。
『你總是這樣陰魂不散嗎?』穩住自己後,侯浣浣忿怒地指著坐在牆上的狄無塵破口大罵。
『你以為我喜歡跟在一個女人屁股後面收拾殘局?』他音量加倍地吼回去。
『沒人叫你收!』侯浣浣咬牙切齒地說。
『為了九王府的面子,我不得不收!』
很好!她終於知道兩人之間的問題點在哪兒了;這一刻,侯浣浣真是火冒三丈,這死男人果然是一事無成,動不動就拿上頭的命令當擋箭牌;從她認識他以來,沒有一件事是他願意為她做的,這全都是那個該下地獄的鬼承諾害的。
王爺要他找人,他就遠從關外跑來;要他帶人回府,他就不顧她的意願,一路拖她回來;要他保護她,他不吭聲,臉上卻心不甘情不願;甚至,連終身大事,他居然都能沒有意見!嫁給這種渾人,對她而言,真是一大侮辱!
『放我走,可以讓你好過一點。』她磨了一陣牙,隔了許久才能把話說完。
『放你走,王爺情何以堪?』
她放棄跟這種人講道理,她放棄!侯浣浣翻個大白眼,對九王爺來說,狄無塵也許是上輩子修來的好功德;但對她侯浣浣來說,狄無塵的愚忠簡直比一團屎還不如。
包袱朝後一扔,她扭頭就走。
奇怪的是他這回沒點住她的穴,也不再怒聲咆哮,他靜靜地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城。
有他在身後,侯浣浣沒了逃跑的興致,她慢吞吞地在街上走了半日,而後到了街心,她看見一堆人圍著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指指點點,談個不休。
她好奇地想擠進人群堆詢問,卻立刻被狄無塵揪住袖子。『有點樣子行不行?
一個姑娘家跑進男人堆裡,好看嗎?』他低吼。
真可惡,悶了半天不講話,一開口就訓她不檢點,她瞪了他一眼。『你是男人,你去!』
『不過就一群人,有什麼好看的?』他冷哼一聲。
『我偏偏要看,怎麼樣?』說完,她氣呼呼往前跑。
狄無塵沒法,再度伸手將她拖回。
『人家要看啦!』
她伸手想去扳他,卻比不過他的力氣,侯浣浣氣極,順手抽下了簪子。
『要不你就點我穴,光天化日之下把我抱走,不然,我非去不可。』她賭氣大叫。
『我去。』他終於咕噥一聲。
不解自己怎麼沒照她的話,因為那還比較符合他的本性。放下她後,狄無塵懊惱地走過去,看到一個年約十歲的女孩垂首跪於地上,在她身前,一條寫著『賣身為奴』的白布條,而女孩的懷裡,緊緊摟著一個年紀更小的女娃兒。
狄無塵開口詢問一位老人。
『這小丫頭沒錢替她爹看病。』老人拈著鬍子,歎口氣。『沒有法子,窮苦人家就是這樣!』
『難道沒人出頭?』他望著那紅著眼的大女孩:心裡有些疼惜。
『當然有……可是這姊姊堅持要跟妹妹一起,你看看那娃兒才三四歲大,能做什麼活呢?當奴才的,顧得了自己就很命好了,又有哪些大戶人家願意白花錢養個不做事的小孩?』
人群中,又有一位看似總管身份的中年男子開了價,說話的同時,一手還很不莊重地去摸摸那女孩的臉頰;那位姊姊漲紅著臉,隨即緊緊摟著懷裡的妹子,不再言語。
那中年男子一見沒結果,訕訕地走開了。
圍觀的幾個好事之徒,沒兩下也各自鳥獸散去。
只有狄無塵,身子像生了根,動也沒動一下。
人群一散,侯浣浣也看清楚了,她走到狄無塵身邊,看他提起劍鞘輕輕佻起白布。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紮著小髻的少女愕然地抬起頭,一見狄無塵又皺眉、又嚴厲的凶樣,嚇得擦去眼淚,更把懷裡綁著沖天辮子的小女孩拉至身後。
看到狄無塵的臉上難得出現的尷尬臉色,侯浣浣楞楞一笑。
他轉過來怒瞪她。
給他這樣瞪也不下數十次了,侯浣浣根本沒放在心上。彎下腰,她笑吟吟地望著那對姊妹。
『跟浣姊姊說,你叫什麼名字?』她柔聲問道。
『我姓梁,叫紅蔓,這是我妹子,叫綠蔻。』大女孩怯怯地回答。
侯浣浣看著紅蔓,一種我見猶憐的感覺襲上心頭。
『你幾歲了,紅董?』她又問。
『回姑娘的話,今年十一。』粱紅蔓哽咽地回答。
『怎麼會——』她指指那塊被狄無塵弄得皺成一團的白布。『弄成這樣?』
『年收成不好,交不出稅金,爹爹又病了,我沒有辦法,只好——』壓抑許久的哭聲終於冒出,叫綠蔻的小女孩也跟著哇哇哭起來。
『好!好!好!你們別哭了。』侯浣浣亂了手腳,只得拉著她們姊妹輕輕哄騙著。
她掏了掏身上,只有幾錠碎銀子,聽起來這對姊妹花的父親病得不輕呢!這點錢不曉得有沒有幫助!侯浣浣一時間無法可想,居然求助地看向狄無塵。
那緊皺的眉心鬆開,狄無塵大大的嘴巴咧開,沒頭沒腦地對她一陣笑。如果說他篤定這種難得的笑會造成她內分泌失調,那這次他絕對踢到了鐵板。『別淨在那兒笑得像個傻子!』她充滿警告地對他瞥去。
他還是笑。
『狄無塵,你嘴大是不是?』她霍然轉身,把頭上的簪子給拉下來。
『如果你想幫她們,就把這些亮晶晶的『箭』賞出去吧!』看著她手裡捏得死緊的簪子,狄無塵更笑得不可抑止。
『嘿!這倒是個好法子。』她忽然不氣了,看在他提供了一個很有建設性的提議。點點頭,侯浣浣忙掏空包袱,把幾根雕著鳳凰、閃著光輝的金釵銀簪全都放進粱紅蔓的掌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