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兀立在那兒,徒然被一種難解的感覺糾結著。
剛才那接觸,使她胸中浮滿異樣感受,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舌頭也要打結了。
又恍如籠罩在音樂般的旋律裡,就這麼呆呆的也不知站了多久--一個或兩個鐘頭?直到她記起了自身的職責,才關上窗戶,拉起窗簾。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
通過黑暗的房間,沒有用蠟燭,逕自上樓,走回自己的臥房。
她聽見安妮從隔壁房間走過來。
「把門鎖上,潘朵娜小姐,不要跟我爭。」
「當然了,安妮,就照你的吩咐!」
潘朵娜知道照安妮的話去做,一向比自作主張省事多了。
安妮帶上門,就站在門外等她。潘朵娜故意把鑰匙轉得很大聲,才聽到安妮回房間的腳步聲。
她空自躺著,無法入睡,仍在回味上校嘴唇貼著手的感覺。她把手放到枕頭上,擱了好一會兒,又把臉頰貼上去。
「明天,他就要走了,」她想,「我會記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和他端詳我時的模樣。」
她沉沉入睡,醒來時,安妮已在房內拉窗簾了。
「我不得不吵醒你,潘朵娜小姐,」她說,「你知道有兩個大男人待在屋裡,那些閹雞又生不出蛋來!」
潘朵娜從床上坐起來;看見安妮裝扮好了。
「我可以到農莊弄點東西來!」潘朵娜說。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安妮回答,「我早就叫亞當去了,不過他到現在還沒回來。我看他是要等天黑了才會回來。」
「我十分鐘就可以到那了。」潘朵娜一邊回答,一邊跳起來。
她梳洗一番,本想就穿上舊衣服,躊躇了一會兒,跑到母親的衣櫥前,找了一件母親才穿過一兩次的衣裳穿上。她不願意在上校認定自己美麗之後,第二天就破壞了印象。
她知道安妮一定會認為穿著這種衣服,在田間走過,實在怪異,但她也明白要在早餐之前趕回來路夠累的了,那還有時間換衣服。
天色尚早,太陽尚未完全升起,東方出現一絲曙光。潘朵娜提著大大的菜籃,踩著露水晶瑩的草地,穿過稻田,向前走去。
供應牛奶的那家農莊原來只供應梅爾山莊一家,但現在也和其他農莊一樣公開出租了。潘朵娜只能靠佃農租金過日。又因為農莊年久失修,佃農當然更不肯多付出什麼了。
農夫布萊斯的太太是個精神愉快的胖女人,她欣喜地迎接潘朵娜。
「潘克登小姐,我能幫您什麼忙嗎?」她又說,「您今兒個可真早啊!」
「我們昨晚有個客人,」潘朵娜答,「一位紳士的車子出了點意外,班傑明正在幫他修理輪子。」
「您一定得為他打點早餐羅?」布萊斯太太笑著說。
「如果你能給我點雞蛋什麼的,我會非常感激。安妮她晚把蛋用光了。」
「肚子餓著的男人,早餐可不能只吃個雞蛋啊!」布萊斯太太說,「我可以給你弄點自家醃的豬肉什麼的。」
「你太好了,布萊斯太太,我會把錢送過來的。」
「我可不做那種事,潘克登小姐,不過,請別告訴布萊斯,不然他會從租錢裡扣出來。這年頭,不會有什麼地方比約克郡有更多手頭桔據的窮癟三了!」
她為自己的話格格笑出聲來。
潘朵娜相當滿意地打量著籃中的雞蛋、醃豬肉、火腿。她感慨的說:「真希望還能擁有這些農莊!」
布萊斯太太順著她的話說:「哎!是啊,以前不也過得好好的。男人天還沒亮就到田里幹活兒…。」
「爸爸常誇說布萊斯先生是個難得的好農夫。」潘朵娜有禮的說。
「令尊是個十足的紳士,潘克登小姐,我還一直懷念著他呢!」
「我知道。」潘朵娜回答。
她感到布萊斯太太又要開始訴說父親生前的種種,都是她耳熟能詳的「長篇大論」,就迫不及待的提起籃子向她道別:「謝謝你啦,布萊斯太太,你真是個好人,我非常非常感激你。」
一面說著,一面望向梅爾山莊。
事實上,她比預定時間還晚一點才回到山莊。因為四處蔓生的荒草阻礙了她的行動,何況她又穿著媽媽的長禮服。
到最後她不得不繞遠一點的小路走回去,這樣行動還比較迅速些。
她要離開田間草地,就必須繞過籬笆,再穿過一排矮樹,才能走出去。
她在白樺樹下走著。樹蔭涼爽陰暗,路旁開遍淡紫色的風信子,就跟她眼睛的顏色一模一樣,沼地裡的黃色櫻草花襯著明麗的紫蘿蘭,更顯嬌艷欲滴。要不是在趕路,她真會停下采幾朵。
就在小路盡頭,有個轉彎,也就是路途的終點了。
突然,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
站在那兒的,正是上校。潘朵娜看到他垂著流蘇的漂亮馬靴上沾了不少花粉。
她一步一步走過去,感到自己的心一上一下地急劇跳動著。
由於緊張過度,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安妮告訴我在那兒會找到你。」上校說。
兩人就這樣呆呆凝視著。
「我肚子好餓,就想到來幫你拎東西。」
「謝謝…您,」潘朵娜說,「但是…其實…不重。」
她為自己古怪的腔調感到納悶。她的視線一和上校交會,就再也離不開了。
「我還得跟你說聲再見,」他說,「昨晚我忘了說。」
潘朵娜感到他的聲調也頗不平常。
此刻,除了他那雙深入她心靈深處的眼睛外,她什麼也顧不得了。
上校把籃子接過來,放在地上,然後一把摟住恍若身在夢中的潘朵娜。
「為了想你,我整夜都失眠了。」
說完,他的唇印上了她的。
潘朵娜有一忽兒的工夫,驚愕得不知所措。慢慢的,昨夜,他的唇印帶給她的感受又漸漸復甦,逐漸強烈,仿如一道陽光滲入體內。
起先上校冰冷堅韌的嘴唇印在她柔軟無知的唇上,繼而兩片唇如漆似膝的揉和在一塊。她覺得自己彷彿與他溶成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