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必如此慎重,不過叩門而入,是三尺之童都明白的常規。」藍芷頤諷刺的意味毫無保留。
杜君衡鄭重地道歉,躬身退出去並把門拉上,叩門重來一遍。
不知道他是累壞了,還是氣昏了,好像存心和她攪和,不過她的心情不錯,還有心思看他到底想做什麼。
「進來。」放下書,藍芷頤也煞有其事地應門。
「有事嗎?」他進來後,她好整以暇地問。
「你不知道搬動別人書房的規矩嗎?」他決定不再忍讓她的專斷。
「你是指我得焚香禱祝,預告上蒼?」藍芷頤立刻引用道教科儀術語還以顏色。
「也不必那麼專業,但揀個黃道吉日,卻是村夫農婦都曉得的常識。」杜君衡忍住笑意地模仿她先前的譏諷語氣。
藍芷頤轉身從他書架上抽出一本黃歷,翻到當日的記事欄,擺在他面前,一臉不屑地問:「擇期不如撞日,這話兒不知沐風道長可聽說過?」
他低頭一看,上邊寫的是諸事大吉,看來連老天都幫她,他也沒什麼好說的。
「臥房給你。」杜君所不想委屈她。
「我喜歡書香。」
「那麼有其他大一點的可挑。」杜君衡的北院有三間書房,一間放他的醫書,一間放道經,而藍芷頤挑的是放經史子集的普通書房,比其他兩間小一點。
「我喜歡這扇窗可以看見外頭的雪地。」藍芷頤想春天的時候窗外一定是一片如茵的青草地,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想佔用他常用的另兩間書房。
杜君衡由窗外看出去,想起了她小時候喜歡在外邊玩雪。
她小時候喜歡的東西都還在,那片青草地他不肯讓人種花,廊前的銅鈴也每月親自擦拭,臥房的雕花他從不換款式,這些他都無意識地留著,而她好像也沒改變她自己的喜好。
他立刻想到兩件她變得完全相反的事實,她曾是那麼喜歡他,現在則毫無理性地討厭他;以前非他陪著睡不可,現在居然因為佈置好自己的房間而心情特別好。
藍芷頤不理會他的神遊,自行低頭繼續看太史公的刺客列傳。
「小王爺,少夫人,可以上菜了嗎?」翠香實在覺得這對夫婦很奇怪,通常是做丈夫的坐在書桌前埋首苦讀,而妻子在一旁無所事事,而他們卻是倒過來的。
藍芷頤闔起書本,讓翠香準備上菜。看他一眼,覺得他是真病了,只是一個生病的人不好好休息,卻跑來找她吵架,真是自討苦吃。
「吃過飯後早點休息。」她好意地說道。
杜君衡想到吃飯實在有點怕,可是又不想破壞她的好心情,畢竟這女子喜歡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下,他也只好捧捧場了。
一到飯廳,杜君衡意外地看見自己那一臉幸福快樂的爹娘正端坐在上位。
「爹,娘,有什麼特別的事嗎?」他吃素,因此通常是自己一個人吃。
「芷兒親自下廚差人送來的素菜,很合我們的胃口,所以我們過來和你們一塊用膳!」容定王妃滿臉感動地說。
容定王也是一臉的滿意。
「衡兒,怎麼一回來又往外跑?芷兒搬進北院不全為了你,你居然都不幫忙!」才坐下,就讓容定王妃數落,杜君衡也不搭腔,反正說了真相只會挨另一頓罵。
「愛妃!別光是數落兒子,吃點東西吧!別讓兒媳婦見笑。」容定王深怕自己的愛妃把氣氛弄僵了,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吃到兒媳婦做的菜,布衣出身的他,如今雖然貴為王侯,最懷念的還是平常人家中一家和樂,子媳賢孝的氣氛。
翠香把一個小碟子放在杜君衡旁邊,容定王見狀開口道:「收下!今天不准挑食,每樣東西都得吃下去。」
杜君衡認分地知道這是針對他的,不過他偷偷掃視了一遍,所有的菜沒有一項不是他愛吃的,他樂在心裡,由此看來她一定沒忘了他的喜好。
看著兒子回復正常地吃著晚膳,容定王妃又感動得淚眼婆娑,不住地給藍芷頤加菜。
而藍芷頤會將幾種特定的菜放在杜君衡的碗裡,她特別做的藥膳就是針對他的過勞成虛的症狀。這一頓飯吃下來,讓杜家的兩老顯得特別溫暖。
容定王覺得許久沒有感受到的家庭氣氛,讓不太愛說話的媳婦帶回來了。
第九章
杜君衡抄完道經,由他的書房看出去,藍芷頤房中的燈還亮著,不過不見燈下有她的身影。他走出書房,在庭中的空地上看見她站在雪地上看星星,背著手仰視星空的她,在繁星之下雪地之上顯得特別高,很少女子長得像她這麼高。
她以卓絕挺立的傲然之姿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不知道此刻的她心裡想的是什麼,只是由她身上傳達過來的氣流是一縷淒然,他可以感覺到她無言的傷痛。
杜君衡輕輕地走到雪地上,停在她的身後無聲無息地陪她站著。
許久她才輕聲道:「早點休息。」
「別難為自己。」他感覺她的心思矛盾而痛苦。
「太難。」她的聲音好久好久後才傳來,其中承載了太多的克制。
杜君衡伸出雙手緊緊地環抱著她的腰,讓她靠在身上。
「你不孤單,衡哥哥就在你身邊。」他在她耳邊柔聲地說。
「可是我不能想他,他那麼疼我、愛我,卻不讓我想他!」她的淚莫名地流下來,滴到杜君衡的手上立刻結成一層薄冰,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
杜君衡聽到這句話,先是一悸,全身就像灑了鹽的傷口,一片徹底的蝕痛。
「他答應了,記得嗎?在你臨走前,他答應了!」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傷了小芷兒的心有多重。
「可是芷兒要聽話,衡哥哥要出家要成仙,芷兒不要妨礙他。芷兒會忍耐,想衡哥哥的時候就看看星星,芷兒會一直拚命忍耐。」她已完全恍惚,淚一滴一滴地滑落,每一滴都灼痛了杜君衡的心。
「對不起!衡哥哥太自私了,衡哥哥以後不出家,會一直陪著芷兒,芷兒以後再也不必忍耐了。」加重手臂的力度,將她抱得更深。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放棄了從小堅持的理想,毫不遲疑地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