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以淮得到了他再一次的報復成功,慕淮得到他報了仇之後的快感,而她,得到一顆完全無法癒合的碎裂心。
她不得不責備慕淮。她甚至懷疑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他。在他溫文儒雅的外表下,原來有的只是顆深沉而殘酷的心。事隔這麼久,他從來沒忘記過她跟以淮對他的傷害,他所做的一切,只不過跟以淮相同——報復。
她譴責以淮,深深為他感到痛心。他是如何安排得天衣無縫的等她走進他的圈套,語瞳只恨他用盡心機只為了報復。
她與他的開始,全是他處心積慮設計出來的,欲擒故縱,在她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因而欲罷不能。當戀情終於曝光,她猶豫著該不該跟他去美國,該如何跟慕淮攤牌——
語瞳想起那天在北投山上的餐廳,她終於明白那是以淮布下的局,挑個殷緯蘭與她母親慣常出現的時間、地點。她既然沒辦法快速地把問題解決掉,他就替她解決。
那麼那天,他忽然急著想把她從餐廳帶走、離開北投,是良心發現吧?可惜最後還是照了他原定的計畫,不巧遇上了準備提早回家的殷瑋蘭。
一切的一切,以淮費那麼大的工夫,只不過是要滿足他的恨。
他跟喬想出的那招詐死的方法,真是可笑,可笑得悲哀。他甚至沒有勇氣當面向她承認他犯下的錯,笨到拿另一個謊言來遮蓋前面的謊言。
他也沒有勇氣去追尋他的自由;他一直希望的是能順從自己的心意,自由自在過生活,卻作繭自縛,把自己關在自築的牢裡,鎖在自以為是的恨裡,伊露瑟拉那麼近,以他的財力,要隨心所欲過日子如此容易,他卻走不出去。
在這一刻,語瞳才終於完全地認識了以淮。是了,以往那些若有似無的疑惑,似是而非的矛盾,都解開了。一個外表如此完美的男人,原來有著一顆不成熟的心。
這是語瞳的悲哀。但她同時也對以淮深刻地絕望了,這是以淮的悲哀。
「語瞳。」
慕淮沿著河邊找了好久,終於看見語瞳的身影,終於放下一直擔憂著的心,蹲在她身邊,低低喊她。
語瞳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緩緩地看了他一眼。那樣的眸子,清清亮亮,卻空空洞洞,眼裡什麼都沒有,什麼感情都沒有,是讓人望一眼就會跌下去的憂鬱空谷。
慕淮被她的神情給嚇著了,他寧願語瞳大哭一場,或是大罵特罵,任何反應都好,只要不要像現在這樣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沒有感情、沒有心,只剩空空的軀殼。
「語瞳,你別這樣!」他喊,急促地去擁抱她冷涼的身子。可是語瞳蒼白的臉像流失了所有的血,卻又不肯掉眼淚,又脆弱又堅強,教人看了更心疼。
「語瞳,你別嚇我好不好?我們不待在這兒了,好不好?我帶你回紐約去。」
慕淮緊緊擁著她、撫著她,像哄小孩那樣地哄她。他的溫度傳到語瞳身上,似乎她不再那麼冰冷了。他攙起語瞳來,她也就不抗拒地讓他扶著。他咬牙,真希望語瞳有點什麼反應,可是她安靜得像個假人。
慕淮生平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語瞳反常的反應讓他差點想送語瞳進醫院;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明白語瞳什麼病都沒有,如果勉強要說有病,就是心死了。
「我們回紐約吧,好不好?」
慕淮徵詢地又問了一次,急於把她帶離這傷心地。語瞳不點頭也不搖頭,慕淮終於知道他再問十次也沒有用,於是自作主張地把她架上了計程車,往機場駛去。
一到機場,慕淮趕著去拿機票、辦手續。不放心語瞳,所以始終把她帶在身邊,牽著她的手,隨時看著她,直到Check
in的時候,他把護照跟機票往櫃檯上一放,櫃檯小姐問他:
「另外一位小姐人到了嗎?」
「當然,不就在我後面……!」慕淮一懍,忽然發現手裡是握空了的,他猛一轉頭——
語瞳不見了!
慕淮的第一個念頭——衝到服務台去廣播叫警衛尋人!可是當他抓回護照在機場大廳瘋狂尋找的時候,他的行動電話響了。
居然是語瞳。
「我不跟你回紐約。」
語瞳其實就在機場的角落打公用電話,慕淮也猜得到。他手握著電話,當下四處尋找公用電話的所在地。
「沒關係,你不回紐約,我們上哪都可以,你現在在哪?不要躲我!」
「我打這通電話,只是讓你放心,不要去報警說我失蹤,不要到處找我。」她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堅強而認真。「我只是不想再跟你或以淮有什麼瓜葛,就這樣而已。」
會罵人了,有反應了,這證明語瞳已決定從剛剛那場災難中走出來,慕淮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你準備上哪去?」
「我不知道。不過你放心吧,我不會做傻事的,回台北時幫我跟我家人報平安,謝了。」她冷淡地,像在交代一件件公事。
「語瞳,你得告訴我你要去哪裡,語瞳——」慕淮終於找著了機場平面位置的指示圖,公共電話……在——右邊——
卡!語瞳掛了電話。
第十章
如果有人夜裡是不做夢的,以淮算是其中一個。然而這些日子,他卻幾乎每天晚上都夢到語瞳。沒什麼特殊場景,沒什麼特定時刻,也沒有故事劇情,只有一個孤孤單單的語瞳,睜著那雙翦水雙瞳望著他,淒淒的,又愛又怨,卻又有點不屑……
如此靜態的夢,已足以讓以淮冒出一身冷汗。
在伊蓮身邊驚醒,接觸到的總也是伊蓮那雙又溫柔又關懷的眸子。
「怎麼?做惡夢了?」
「沒有,沒什麼。」這也是以淮唯一的答案。他總不能告訴伊蓮,他躺在她身邊,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個女人。
他搶走慕淮心愛的人,卻又不能跟她長相廝守;愛他的人,卻又不為自己所愛——他們四個人,為什麼能把愛情這兩個字寫得如此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