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交加,藥王廟中卻是一片寂靜,彷彿連空氣也凝止了,只有他們彼此的呼吸聲在暗夜中迴繞著,像一種濃重壓抑著的幽昧情愫,迷離卻又悸惑不清……
「你不是想殺我嗎?」驀地,青衣人低暗沙啞的嗓音驚破了這迷魅的一刻,也驚醒了流轉在兩人之間那似有若無的情愫。「為什麼不動手?」
慕容含情垂下扇羽般的長睫,望著掉落地上斷成兩截的金玉簪。她的手仍被他握在掌中,卻是誰也沒想到要放開--彷彿這樣執手,便是一生的牽絆!
「侍蓮六歲時便人了宮,是我的貼身宮女,自幼服侍我長大,是這世上和我最親近的人。」她幽幽他說,美眸中有著止不住的哀傷。「你不該殺了她的。」
青衣人身子一震,暗眸中閃過一絲掙扎的光芒。
慕容含情神色飄忽,低響歎息如耳語,「殺你,是想為侍蓮報仇……可我,下不了手……你問我為什麼不動手?我,我也想問我自己……為什麼不動手?」
望著慕容含情燦如恆星的眸中染上了水靈靈的淚意,青衣人心中一痛,眼裡閃著奇異而矛盾的光芒。
他一生行事,從不向人解釋,也從不要人懂他!可此刻,他竟然抵不住慕容含情的淚水,受不了看她如此憂傷……他是著了什麼魔?
輕歎一聲,他緩緩道:「你那小侍女沒死。我棠絕歡劍下,從不殺女人!」
慕容含情訝然抬頭,驚詫而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可我明明看到侍蓮渾身是血的倒下去,一動也不動啊!」
「我用劍點了她肩頭的穴道,讓她昏睡幾個時辰,免得她一心護主,夾纏不清。」青衣人冷笑道。「不過我對那些禁衛軍可沒手下留情!倘若她不是女子,下場便會和那些不知死活的禁衛軍一樣,下地府見閻王爺去了。」
侍蓮沒死,欣喜的淚水躍出慕容含情的眼角,滾成一串晶瑩的珍珠。她綻開璀璨的笑靨,美得教人屏息,青衣人不禁看得怔住了,一顆冷寂的心再度因她而微微發燙……他情不自禁地將攏在掌中的柔荑握得更緊--明知該放手,明知她不是他能碰的人,可他,終究還是淪陷……
她嬌顏泛紅,燦亮的星瞳裡氤氳著溫柔迷濛的波光,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他。
「你方才說你劍下不殺女人時,說了你的名字……」她柔聲問:「我沒聽清楚,你可否再說一遍?」
青衣人臉色一變,眸光丕變成陰鬱深沉。他冷峻地放開了她的手,緘默不語地走到廊前,看著廟外綿綿密密的雨絲,窒人的沉默讓慕容含情以為他不可能回答她……
「生無可歡,此生絕歡--」霏霏夜雨之中,他終於回過頭來望著慕容含情,深幽的眼瞳中掠過一抹古怪的陰影。「我叫棠絕歡!」
第三章
薄情正是多情處,有情還被無情誤。
蒼龍山絕嶺之巔。
慕容含情望著腳底飄過的雲霧,只覺恍如置身雲端之上。往下望,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淵谷。她自幼生長深宮,從未見過如此險峻壯麗的景象,一時間意駭神奪,身子發軟,明白只要一個失足,便會摔落萬丈懸崖,粉身碎骨。
「別再往下瞧了,當心頭暈。」棠絕歡幽淡的嗓音裡含著一抹隱而不顯的疼惜,護著懷中輕靈婉約的絕美人兒,策馬離開了崖邊。
眼見棠絕歡策馬馳入了一條狹窄險峻的山道,慕容含情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問道:「你究竟要帶我到哪兒去?」
數日來,棠絕歡帶著她翻山越嶺,騎馬橫越了幾處險峰,繞來繞去總是在蒼龍山中打轉。她明白他是在故佈疑陣,好讓追兵搞不清楚他們的方向。然而見他似乎沒有離開蒼龍山的打算,她心中不禁納悶……就算他如何東拐西彎,故佈迷陣,只要追兵大規模搜山,終究會尋到他兩人的蹤跡啊!
棠絕歡冰鎖的暗眸中閃過一抹異光,緩緩道:「去一個安豫小王爺永遠也找不著你的地方!」
慕容含情聽他語氣有異,回頭望他,恰巧見了他提及「安豫小王爺」時臉上那股冷冽複雜的奇異神色。
她腦中靈光一閃。這數日來,她一直猜測著棠絕歡擄劫她的動機。他擄了她來,不要任何陪嫁珠寶,也不曾傷害過她,更不像是要拿她來要脅皇室或豫王府--不為財、不為人,也不是為了威脅皇室,那他何以甘冒奇險攔劫送嫁隊伍,挾持當朝公主,犯下滔天大罪?
她始終捉摸不定他的企圖何在?而現在他的話終於露了口風,一直如謎團般的劫掠事件,終於稍稍露出了一些頭緒--她的被劫,絕對和安豫小王爺有關!
「你擄我來,是因為逸安哥哥?」她猜測著,燦亮的眼中閃著曼動的光芒。「你和逸安哥哥有仇。所以擄走他即將過門的未婚妻,要教他痛苦難過?」
「有仇?不,和我有仇的人不是楚逸安。」棠絕歡輕笑,幽幽冷冷的笑意裡有著一種詭異的譏誚和淒涼。「而我和他之間,也絕不是仇。」
慕容含情一愣,籠煙般的黛眉緊緊蹙了起來。「不是逸安哥哥?那你和誰有仇?」
棠絕歡沉默不語,冷瞳中掠過一抹飄忽神色,策馬上了一條窄窄的石樑。
看著他諱莫如深的難測神色,慕容含情知道是無法再從他口中間出什麼了,不由得好生氣悶地扭過頭去,嘟嚷道:「不說便不說,你當我好稀罕嗎?」
這一扭過頭,眼前的景象登時教她驚得瞪大了眼睛。
只見他們身處的石樑寬不逾尺,四周懸空,下臨深谷。所見到的石樑不過八九尺長,再過去便雲封霧鎖,不見盡處。而石樑下的深谷更是雲霧環繞,深不見底。在這狹窄的石樑上,只要赤馬一個失足,他們連人帶馬,都要落入萬仞深淵之中。
她一生之中,從未身歷如此險境,只覺頭暈目眩,身子發軟,她回過身去緊緊抱住棠絕歡的胸膛,驚駭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