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起身,走了幾步,突然腳下一絆,摔倒在地。
「哎唷!」這一跤,可摔得不輕。她發上鑲著貓睛石的金玉簪落了地,雲瀑般的絲緞長髮披散下來。她嬌弱地撫著藕色繡裙內的足踝,臉上掠過痛楚神色。
青衣人見她蹙著籠煙般的黛眉,咬著嫣紅柔嫩的唇兒,靈麗脫俗的臉蛋上滿是痛楚神色;顯然是扭傷了足踝,卻極倔強地不肯向他求助示弱。
他心中一動,黯絕的眼中瀠過一抹迷亂而複雜的幽光。
平時綰著盤龍髻的慕容含情,靈秀飄逸,儼若觀音,神聖不可侵犯,而此刻,青絲披散,秀髮半掩香腮,蹙眉強掩痛楚的慕容含情,竟有說不出的柔媚風華。她嬌弱的楚楚神態,奇異地蠢動了他憐惜的心緒,揪緊了他的心。
他搖頭,想晃去心中那股荒誕怪異的複雜情緒。冷著眼,他走到慕容含情身畔,蹲了下來,皺眉問道:「扭了腳嗎?讓我瞧瞧!」
慕容含情悄悄將掉落地上的金玉簪掩入袖中,心中既緊張又心虛,額上沁出冷汗,只怕被青衣人識破了自己的詭計。她搖搖頭,不肯讓青衣人碰觸她的足踝,掙扎著要站起身來。這一使勁,似乎牽痛了扭傷的腳,她輕呼,一個踉蹌,跌入青衣人懷中。
青衣人伸手扶住了她的纖軀,只覺觸手溫軟,柔若無骨,一陣清馥若蓮般的幽香撲入了他的鼻端。他心中微蕩,低頭望著她星月迷濛的醉人雙眸,清靈奪人的絕俗容顏,一種幽微的悸動漸漸迷亂了他冰鎖般寂黯的眼……
氣息微促,心弦震顫。一種複雜暖昧的幽微情愫在荒寂的心田中暗暗滋生……明知不能動心,不該動心,他卻無力阻止那越來越心慌意亂的悸蕩……
一個人,怎麼可能在剎那之間突然就動了情?
他眼神狂亂,有著矛盾和掙扎的難言痛楚--不,他不會動情,不能動情,也不該……動了情!他擄她來,並不是想和她有任何牽扯,這種混亂的心清,完全不在他的計劃之中。
驀然狂暴地將慕容含情勾入懷中,他低下頭,便要噙住她的唇--不,這不是心動,不是情,而是欲!是她自己跌入他懷中,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抗拒不了這樣的誘惑。
天上一道長長的閃電掠過,將荒涼的藥王廟照得一片通明,轟隆隆的大電打了下來。
青衣人即將吻上慕容含情的唇時,突然腰間一陣劇痛。他立即警覺,揮手推開了慕容含情。低頭一看,只見一支鑲著貓睛石的金玉簪正深深地插在自己左腰之中!
青衣人伸手捉住金玉簪,猛力拔了出來,鮮血噴濺而出,他卻恍若不覺地盯視著蹙眉咬唇、面色慘白的慕容含情。
簪傷深約半寸,流血雖多,卻是皮肉之傷,傷得不重。可他的心,卻奇異地被傷得很重,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原來她,摔了跤是假的,扭了腳是假的,想殺了他倒是真的!
這一簪,刺醒了他的神智,也完全讓他從意亂情迷的魔障中走了出來,那紊亂的心顫與悸動已全然消褪--他的心,再度回到冰封雪鎖的孤絕之中。
「想殺我?沒這麼容易。你儘管試好了!」他神色古怪,聲音中有一種奇異的暗啞。「我和老天爺掙命,搏了二十五年,連老天爺都收不了我的命,你當真以為你殺得了我?」
慕容含情手撫心口,想忽略胸中的疼痛與罪惡感……她沒錯,他是萬惡不赦的劫匪--殺他,只是想為已死的人討回一個公道!
可為何見他傷得不重,她心中卻莫名地鬆了口氣,怦跳著一種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欣喜……她是真的想殺他啊!
「當我決定和你走時,除了想保住其它人的性命,更是為了要殺你……」慕容含情坐直身子,玉眸飄忽而幽邃地望著他,冷冷道:「我也知道殺你不容易,可是我總得為死去的禁衛軍及侍蓮報仇!」
青衣人神色變幻,深沉寂寥的眼中掠過一抹淒涼。
他緩緩走近慕容含情,冷魅低語道:「既然這麼想我死,這一簪便不該刺錯了地方。」
將金玉簪塞回慕容含情手中,他握著她的手,將金玉簪對準了自己心口。「想我死的話,你該刺的地方是這兒!」低低含闡的聲音,無息無溫,像一縷來自幽冥的魅惑。「只要用力刺下去,你就可以為死去的禁衛軍及那小宮女報仇了!」
慕容含情顫著手,渾身發冷。她聽出了他話裡的淒絕與蒼涼,一種厭世的蒼涼--他,是真的想讓她殺了他!
一種莫名的痛楚沒來由地揪住了她的心口,她深深吸了口氣,想抑住那股疼得慌的心悸--不,她不能心軟,為了替侍蓮報仇,也為了逃出這惡人的魔掌,她一定得殺了他!
心隨意轉,她素手抖顫,卻毫不猶豫地將金玉簪往前一送,抵住了青衣人的心口。
雷聲轟隆,廟外大雨滂淪。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青衣人寂落欲絕的眸--
那眸中,有著貫不可及的孤寂與絕望,彷彿生命於他,毫無可戀!
慕容含情望著他,再一次失了心神。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在荒野中初次見到他時會心悸失措了。不是因為他絕俊神秘的豐華,也不是那股在胸中盤據不去的似曾相識感,而是他幽邃無底的眼……
那是一雙冰封雪鎖的眼,彷彿有著冰結的寂寞孤絕,教人看了,胸口泛起微微的疼。是怎樣孤獨黑暗的心扉,才會有這一雙深不可測、了無生趣的眼?
她纖手微顫,「鏹」一聲,金玉簪落了地,斷成兩截。她恍恍惚惚地看著青衣人,不明白胸中那股欲淚的淒惻與痛惜從何而來?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感到一種焚心的迷亂……可她明白,她絕對殺不了這個人--因為這個人,讓她第一次懂得了心痛的滋味--而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