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有種莫名浮躁的感覺,似乎峻德城有什麼事正等著他去做。
除此以外,墜崖的原因,在他的記憶之中,是一道空白的謎,成了一個疙瘩,很不舒服的擱在心裡頭。
他沒有將這些感受告訴瀲眉,看著瀲眉溫柔又甜蜜的美麗笑靨,也讓他不知從何說起。
在幾次閒聊中,他察覺她似乎不願他提起任何有關谷外的事情,還有他過去在峻德城的日子。偶爾不經心的提及,她會變得憂鬱不安,晚上就寢時,她會緊緊抱著他不肯放開,像是害怕著什麼似的。
「唉呀……煩呀……」他重重的吐了一口氣,眼光又眺向遠方那片仰望不見盡頭的絕壁。
朱瀲眉站在亭子裡,看著遠方百無聊賴、躺在山坡草皮上的男人,沈思的眼眸中鬱鬱含憂。
雖然峻德齊什麼都沒說,但她還是感覺到了,他的情緒日漸浮動,眼光總是不自覺的望向絕壁的另一頭。
她知道他渴望回峻德城去,他強大的責任感,使他不論在什麼理由之下,都無法說服自己心安理得的猝然撒手不管峻德城的事物。
峻德齊這樣的性格,讓她既放心又害怕。
安心的是,她托付終身的男人,肯定會將她和孩子們全都納入他的羽翼中,緊密的守護,只要她仍是他的妻,她一生都會受到他無盡的呵護。
令她害怕的,則是他一心想對峻德城主──也是現今新任天下共主,效忠回報的忠誠心。
看著峻德齊,她無法不聯想到她那因功高震主而慘遭主上誅殺的爹。
流泉師父也曾說,他還有命定的任務未完成,時候一到,不管再不捨,她都必須要放他離去。
峻德齊總有一天,會離開絕谷、離開她,去完成所謂的「命定任務」嗎?
那麼,他宿命中未完成的事,究竟是什麼?他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峻德城主是否會對他的才能忌憚過深而引致殺機?
恐懼日日夜夜的啃咬她,連夜晚都睡得不安穩,總是夢到他和爹遭到同樣的下場,滿身是血的來見她最後一面。
她雙手捂面,不敢再想下去。
「娘,妳不舒服嗎?」抄寫完一篇文章的小津,拿著作品站在她身邊已有一段時間了,看著娘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他忍不住擔心的開口詢問。
朱瀲眉突然抬頭,她竟忘了自己正在教導孩子們練字。
「小津,寫完了?把你寫的給娘看看。」她伸手拿過小津遞過來的練字紙。
「娘,等會兒下課後,我們想去找爹。爹說要帶咱們去崖邊……呃、去玩。」小津咬了一下差點把秘密說溜嘴的舌頭。
爹說他發現了一處崖壁邊長滿了好漂亮的小黃花,要帶他們一起去摘花送給娘,給娘驚喜。
朱瀲眉抬頭看他,眼神閃過一抹難解的思緒,隨即又垂下眼睫。
崖邊……
他要去崖邊麼?
崖壁的另一方,就是他日夜渴盼著想要回去的峻德城呀……
「記得告訴爹要早點回來,最近天氣不大穩定,隨時都會下雨。」她扯起唇畔,對小津微微笑了一下。
亭外的光線,斜斜的投射在朱瀲眉的臉上,長長的眼睫將她的雙眼罩上一片幽幽暗暗的影子,顯得好迷濛。
這一刻,小津覺得娘似乎就快要哭出來似的。
「娘,如果……娘不放心爹和咱們出去玩,那我去告訴爹一聲,說咱們不出去了。」小津眉頭微蹙,嚴肅地說道,神情像個小大人似的。
他不愛看娘這般無精打采、不快樂的模樣。看著娘不快樂,他的心口也會跟著難受的揪住。
朱瀲眉一怔,隨即對著小津搖頭失笑。「不會呀!有爹帶著你們去,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何況,你們還沒見識過爹的厲害呢!」她的笑裡泛起一絲幸福的靦腆紅暈。
稱呼峻德齊為「孩子的爹」,令她有股甜蜜的歸屬感。
直到現在,她還覺得嫁給他的這件事,好像還是場不真實的夢一樣。
說到峻德齊的能力,孩子們恐怕都還不知道,「峻德齊王」的威武名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她有股衝動,好想讓孩子們都知道,他們的新爹,有多麼的厲害、多麼的能幹,是個人人崇敬的英雄豪傑呢!
即使她依然為他易招惹君主忌諱的才能而擔憂,她的心還是滿滿充溢著驕傲的矛盾情感。
「真的嗎?我們真的可以去?」童稚而興奮的問話一出口,小大人的模樣馬上破功。小津果然還只是個孩子,一聽見娘並沒有阻止的意思,還是忍不住高興得咧開嘴。
他們真的好難得可以和爹一同出去玩耍。爹的傷勢才好得差不多,練習走路、復健了一陣子,就變得好忙、好忙,一會兒忙著幫人蓋豬圈,一會兒忙著幫人釘圍欄,一會兒又見他跑去幫人爬樹采水果。
他們七個兄弟姊妹近來能夠見到爹的時間好少,少到連小蒙跟小和都會咿啞叫著:「爹、爹……」對他想念不已。
好體貼的孩子。朱瀲眉被他的表情逗樂,傾身伸手揉了揉他頭頂的發心。
她知道這個敏感的孩子方才瞧出了她的情緒。
移了個位子,朱瀲眉美麗的臉龐從陰影裡褪了出來,清澈的眼瞳變得十足的明亮溫柔。
小津終於安下心,認為自己方才看見娘快哭的表情,全是陰影錯覺的效果。
他好愛好愛娘,他希望娘一輩子都可以快快樂樂的,永遠不要出現哭泣的表情。
當小津高高興興的回頭要去催促其它弟妹們快快寫完時,朱瀲眉突然呼吸一窒。
「小津!」她的聲音條然拔高,含著無限恐慌。
「娘,什麼事?」小津似乎嚇了一跳,迅速回過身來。
「沒、沒事……你去做你的事吧!」朱瀲眉有些尷尬地揮揮手,蒼白的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看著小津一臉疑惑的走去弟妹身邊,還不放心的又回頭望了她兩次,她補了一個更大的笑容給小津。
天啊!她怎麼回事?朱瀲眉閉上眼,偷偷吁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