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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破裂的衣襟,飄出漫天飛揚的紙張……細看之下,方知那一張張花花綠綠的紙,竟是銀票……總共有萬餘兩。
她哪來那麼多錢。
除非——
「是你,原來是你……」張錯寧願是他眼花看錯了。
「出賣」是兩殘酷的字眼,他再一次被出賣了。
「子錫,收拾一下,咱們立刻離開這兒。」
「等等,我也跟你們一道。」趙穎娟乞憐地挨向張錯。「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
方纔她明明看見一名女子站在窗外,若不是她出手陰攔,劉寒曦早就是她刀下的亡魂了。
可,她人呢?怎麼一晃眼就不見了。
「不要再惺惺作態!」左清風對她已經忍無可忍了。虛偽,造作,包藏禍心,什麼女人嘛,壞。「說不定你早就到官府告發咱們,正等著頜大筆賞金呢。」
「沒有,我發誓這次真的沒有。這錢是……是西門雪給我的。」此番她的確沒說謊。西門雪將官銀都換成銀票交給她,算是答射她的厚禮。
「總之,我們已說不過你。」張錯彎身抱起寒曦,「你走吧,上哪兒都可以,就是別跟著咱們。」
寒曦忽爾蠕動身子,頻頻搖頭。
「怎麼,你不想走。」
自雲中探出笑臉的月兒姑娘,驀然撒下耀眼的銀光,清清朗朗,卻又朦朦朧,將寒曦原本慘白的小臉,映出一朵輕抹紅暈的粉彩。
中劍之後,她從沒如此光華靈筠,懾人魂魄過。
天,不會迴光返照吧!
張錯的心猛地一抽,疼得直不起腰桿來。
「好,你不願意,咱們就不走。」
「大哥!」粗線條的左清風可看不出個端倪,「萬一這娘們報了案,把官兵引到這兒來?」
「我都說過了,我沒有,你聾了,聽不懂嗎。」
「只有你我是白癡加三級,」要不是看在趙穎仁的分上,早就二十六刀七十二洞,把她剁成肉醬,她囂不囂張。
趙穎娟沒法子,蹲下一一拾起散落的銀票,摺好,全數的遞給張錯。
「這下,你們總可以放心了吧。」
張錯沉凝了一會兒,移至懷中的寒曦,良久才說:「我們留下,你走。」
「你趕我,」趙穎娟走至他面前,瞥了眼寒曦,可憐巴巴的,「為了個病癆鬼,你不惜恩將仇報趕我走,你的良心給狗吃了嗎?」
「媽的,囉哩囉嗦,你煩不煩?」剛被吵醒的郭萬里,一肚子氣。粗掌拎起趙穎娟,硬拖上馬背,「大哥,我出去就回來。」
「切記,不可魯莽。」她大哥到底與他們是八拜之交。
「放心,殺她還擔心臟了我的劍呢。」郭萬里性子直,做事,也從不拐彎抹角。
他大哥要趙穎娟走,不管她答不答應,反正他絕不允許她留下來。
馬蹄呼嘯沒入黎明前的藍墨煙霧中,趙穎娟淒厲哀求,並沒打動任何人的心,他們對她,可說是失望透了頂。
快到天明時,忽地大雨傾盆而下。
屋外雷電大作,聲勢震耳欲聾。
張錯突覺懷中的寒曦身子一顫,螓首微偏,秀肩滑下。「是不是冷?」
「嗯。」低哼一聲,寒曦緩緩閉上雙眸,體溫亦跟著一點一滴上升。
張錯凜然大驚,「寒曦,回答我,你怎麼了?」
鐘錶子錫趨前搭向她的脈搏,「糟,脈像全無。」
「天!」張錯大叫一聲,狂奔至廊外,沒入滂沱大雨中。
雷聲轟隆巨響,他腦海一片混沌,只知飛步疾走,臉上肌膚痙攣得十分可怖。
鍾子錫沒敢攔阻,他和左清風都很清楚他會去哪裡,這節骨眼除了彤雲寺萬緣尼姑,怕是誰也救不了寒曦。
「我師父不在。」小女尼畏懼地望著面目猙獰的張錯,瑟縮的身子躲在木門後,準有隨時掩上門,防止他硬闖而入。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敢再說一遍?」他粗嗄的嗓門,發出破碎的聲音,如鬼般冷凝駭人。
「是……是……真,真……的。」
小女尼話聲末落,張錯已粗魯地踢開寺門,昂首跨入正殿。
明滅不定的燭火,影影幢幢,彷彿每一尊菩薩瞬間全動了起來。
張錯像被掐了頭的蒼蠅,方寸大亂,百感交集,風急雨密中,他衝進寺後憚房,法堂,一一尋找,叫喊著:「萬緣師太!」
風雨中迥蕩著他的吶喊。彤雲寺尼共一百二十名,全自寤寐中醒,靜靜地傾聽他的嘶吼。
傷感和頹喪突襲心頭,他從沒如此無助軟弱過。原來生離死別,風月情濃也可如此催人魂魄,令人如此不堪一擊。
他曾經努力於無憂無悔,無愛無恨,但求江河扁舟。
但如今……
他抱著寒曦,怔忡枯坐殿前,從早晨到晌午,自晌午到黃昏。淡淡斜陽,照在他和寒曦身上,猶鍍「一金粉,寥寥中有股邪的妖艷。」
萬緣師太允應的四十九天,今夜是最後一天。
眼看寒曦是熬不過了。
張錯抱著她,縛身再度步入寺內大殿,將她安放於菩薩座前的蒲團上,雙手合十,說著:「皇天在上,我張錯與劉寒曦今日結為夫妻,但願生同裘,死同塚,若有違背諾言,人共憤。」深深俯著一拜,身抬頭時,驚見跟前佇立著一名女尼。
此女尼五十開外,頭包著一條灰色的長巾,身上一襲同色長袍,手中輕握拂塵,臉色很親切,笑吟吟的盯著張錯。
「她已經時日不多了,你還肯娶她,」聲音低低柔柔,非常慈祥。
「在我心中,她早已是我的妻子,今日多此一舉,只是為她正名,如此而已。」他炯然焦切的黑眸,大無畏地蹬著女尼,忖想:她不成便是萬緣師太。
「空口無憑,你能立誓,保證爾後絕不食言。」女尼似在拭探什麼。
「最牢的保證是用命做賭注,要師太大發慈悲,救她脫險,張某這條命……」張錯抬頭,深邃眼堅如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