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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曦一股氣上喉頭,又片生地嚥回去,「你好,別來無恙?沒生病,也沒受傷,很好,錢拿來吧。」
這種寒暄方式,有比沒更慘。
西門雪號稱百罵不動怒的「笑面人」也差點把持不住,險些惡言相向。
他怒氣盈然地把銀票遞給她,猶不忘順帶一提,「這個人情,我會討回來的。」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西門雪是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心血平白付出,而不索取回報。他索取的回報,還必須比付出的多上好幾倍才可以。
一雙銳利無比的目光,如影隨行地跟著寒曦踅入迴廊,消失在及腰的如海花叢中,才慢慢地回收。
瞎了眼的笨女人!
張錯有什麼好?他現在不過是只喪家之犬,無權無名,跟著他會幸福嗎?
熾烈的火焰在他善妒的心中,燃燒得叭響,臉變得猙獰且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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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穎仁再三懇切邀請他們留不,一同為上品堂武館貢獻心力:並言明館裡大小事情均由張錯全全做主,賺錢則均分為十四份,他分毫不肯多取。
這麼好的條件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也許正因為條件好得不近情理,才讓張錯舉棋不定。
儘管他們路見不平,有恩於趙穎仁,但江湖上恩將仇報者比比皆是,他大可不必如此傾囊相贈。
「大哥擔心事涉安邦侯?」
劉建都的鷹犬遍及華中、華南各地,他們確實不能掉以輕心。
張錯嗤然一笑,搖頭道:「他尚不足為慮。」
該小心防範的是西門雪。
若是明刀明槍對上,張錯倒不擔心,他害怕的是西門雪玩陰的,出其不意給他們致命的一擊,則一切理想、抱負便將化為烏有。
「看趙穎仁的樣子,不像是和西門雪同路的。」鍾子錫也曾吃過西門雪的虧,放眼整個安邦侯,也只有他值得顧忌。但是趙穎仁的書生本色和耿介憨直,與西門雪笑裡藏刀的偽君子模樣,相差十萬八千里。
「如果這詭計那麼容易就讓咱們一眼看穿,那西門雪就不叫西門雪了。」張錯不動聲色地從桌上的糕餅裡拈了一小片,朝窗外輕輕一彈。
「啊?」低垂茂密的林葉後頭,霎時跌出一名手捧托盤的老婦。「要死了,哪個兔崽子偷踢老娘的屁股,我手上這碗熱粥若是弄翻了,保證有你好受的。」原地左轉一圈右轉一較,瞧著竟然沒半個人影,「真是活見鬼了。」
鍾子錫詫地回望張錯,「這老好體態臃腫,腳下卻輕盈!」
「噓。」張錯莫測高深地瞟住房門口。
就在同時,響起數下的剝啄聲。
「進來。」
好快的速度。
鍾子錫搶到門口,預備對名老婦興師問罪。怎知呀然一聲,走進屋裡的卻是趙穎娟。
「兩位大哥這麼晚了還沒歇息?」才幾個時辰的光景,她已自行將公子改為大哥。「你們一定餓了吧,喝一喝冰糖蓮子湯,止止饑。」
誰能拂逆一張笑盈盈,百般討好的臉?
張錯微微頜首,端過青瓷碗裝的蓮子湯,「有勞趙姑娘。」
「不要那麼客氣,好吃嗎?」她眼裡滿滿盛載的只有張錯一個人,對於鍾子錫本不屑一顧。
「好。」只喝了一口,即擱在桌上,張錯情如往常地,「夜深了,趙姑娘也早點歇息吧。」
「不要緊,我——」
「我兄弟眾人明早還得走路,不送了。」張錯的逐客令不達得冰冷且不容轉還。
趙穎娟委屈地咬咬下唇,手上的絲絹扭了扭,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向門外。
「到底小廟容不了大佛。各位壯志凌雲,當然看不上上品堂這小小武館。但,俗話說得好,萬丈高平地起。張大哥如果有心,還怕它不會變成眾人敬仰的名門大幫?」
趙穎娟一刻也不敢多待不去,她怕聽到張錯回絕的冷語,更怕他那張錯比無情還傷人的臉龐。
「大哥?」
張錯陷入苦思,內心翻騰得厲害。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東躲西藏,想必有人已感到虎落平陽、龍困淺灘之苦。
武林各大門派,貪生怕死者眾,未必肯收留他們,況且西門雪也曾是武林中人……投身哪個幫派才能掩過他的耳目?
張錯沒來由地興起一陣淪落的感傷,陡地起身。
「明日一早我自行離去,你和眾兄弟們留去。安邦侯要的是我,應該不會為難你們。」
「大哥這是什麼樣話?」武人別的沒有,就是骨頭硬,鍾子錫義正辭嚴地,「咱們大伙早講好了,同甘共苦,禍與共,不是嗎?」
「可——」
「哈哈!」鍾子錫笑了起來,「還記得前年,吐魯番作亂,大哥獨自領軍應敵,不眠不休,征戰了三天三夜猶面不改色,怎麼今日卻顯出婦人之仁,優柔寡斷,教人好陌生哪。」
「輪到你來取笑我了。」張錯被逗得唇畔微揚。他如果知道自己笑起來的樣子有多好看,大概就不會成天凝結著臉。
見他心情好了些,鍾子錫趕緊提出另一個折衷方案。
「也許咱們可多盤桓數日,將利害關係理清楚一點再做決定亦不遲。」
張錯沒先回答他,卻對著木門朗聲道:「你們既然睡不著覺,就進來一起商量吧。」
「都是你!」爭執末了,木門已經被十幾名大漢擠了開來。
「你還不是一樣,你……」郭萬里尷尬發垂手站到張錯面前,「啟稟大哥,我們一致堅決跟大哥共進退,如果……只要採納子錫那老小子的笨意見,我們也照樣會支持您。」好一個以退為進的狠招。
「想留下來就放膽直說,幹嘛還罵我笨?老!」鍾子錫狠架了郭萬里一記拐子。
「你——」
「怎樣?」
「有完沒完?像個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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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錯移近腳步,邁向床邊,冷不防因跟前的景象而駭人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