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頁
但萬萬始料未及,楚孟揚對整個洛陽城方圓數百里瞭如指掌,即便阿郎武藝高強、神出鬼沒,一樣難逃他的法眼。
「清坡門北郊的張家舊宅?」該處斷牆殘垣,龍蛇雜處,是好女孩就不該涉足,仙兒非僅私自離園,徹夜不歸,還……楚孟揚厲眸上揚,冷霜罩臉。
希望她沒做出傷風敗俗、有辱憩園聲譽的事。
他不再追問,等著仙兒自圓其說。
「也許是,也許不是。總之我……我家裡來了人,約我在那兒碰面。」她心下惴惴,自袖底取出一枚小鐲子遞給楚孟揚,「我娘過世了,這是她留給我的遺物。」
「噢?!」他將信將疑,卻並不伸手接下小鐲,反倒直勾勾地盯著她瞧。「你家住何處?」
就曉得他會有此一問,隨便謅個地名給他。「伊川山淨慈寺西側朝右直走,約莫半個時辰便可到達。」奇怪,怎麼念起來挺順口的?難不成她在那兒住過?
楚孟揚似笑非笑,一眼看穿她在說謊。
清坡門位於憩園以東,而伊川卻在憩園西陲,她的家人除非吃飽撐著,否則幹嘛繞個大圈子約她在張家舊宅子見面?
亂打誑語的女子最是可疑,他遲早會查出她在隱瞞什麼。
仙兒討厭看他跋扈飛揚的神色,即便他適才救她逃離倚紅的魔掌,然而她就是沒辦法打從心底感激他,總覺得他之所以那麼做,純粹是為了彰顯他不可一世的權勢。尤其他深邃彷如無邊汪洋的黑眸,老是有意無意、莫測高深地往她身上瞟,更是攪得她心神不寧。
掀開布簾,仙兒佯裝瀏覽街景,藉以平復空前紊亂的思緒。
登時,她瞥見了一個人。「停車!」她忘聲驚喊。
「怎麼回事?」楚孟揚倉卒倚向車窗前,朝外張望。
「是水旺伯,他──」仙兒沒留意他與自己近在咫尺,猛回首,竟與他的悍頰撞個正著……「對不起。」
「他又是你的什麼人?」楚孟揚不動聲色地挪開彼此的距離,以便清楚審視這位渾身飄溢馥郁花香、困窘得面紅耳赤的女子。
「恩人。」仙兒撥開木栓,忙不迭地衝下去。「水旺伯!」
「呀!」水旺伯淒眩著老眼望向來者,「哪位呀?」
自上個月前,在東門市集慘遭兩名惡棍打傷後,他就一病不起,今兒個勉強拐到攤子前幫忙看顧買賣,也只能歪在躺椅上,氣虛聊勝於無地吆喝。
「是我,您還認得嗎?那個被綁走、害您平白受罪的女孩。」堂堂一名仙子,竟受凡人如此重恩大德,真是汗顏!
「是你呀!你……」水旺伯看她穿著一襲湘裙碾絹綾紗,五色桃線配上大紅光素緞子,髮髻結成香雲,翠梅鈿兒齊插,排草梳兒後還斜戴了一朵紅花,心想大事不好,「那王八羔子把你壓啦?!」
「不打緊,我現在是自由身了。」仙兒邊望楚孟揚,盼他伸出援手,至少幫忙將水旺伯送往藥鋪醫治。
「你走是不走?」楚孟揚口氣極差。救她逃出火窟已是仁至義盡,識相的就不該做非分之想。
他不要有同情心,慈悲心腸只會讓自己更痛苦、更軟弱,他的心老早在五年前的風雨夜便死得乾乾淨淨。
飽經世態炎涼淬煉過的楚孟揚只想做冷酷無情之人,誰都休想用可憐兮兮的模樣折磨他的良知,博取他的襄助。
「不走,我要留下來照料水旺伯,直到他康復為止。」
知恩圖報是做人的基本道理,她豈能連「人」都不如。
「憩園的奴僕一律不准無故滯留在外。」他半垂著眼,以俯瞰之姿睥睨人群。
「這……這是哪條明法條件規定的?」都怪小蝶情急口快,將她貶為奴婢,令她百口莫辯。
「我。」他的命令就是王法,違逆他絕對比犯了王法還要淒慘數十倍。
「你回去吧,我不礙事。」水旺伯慈藹地拍拍仙兒,要她放寬心。
「不成,我先送你到藥鋪看病。」楚孟揚的權勢只能唬喝凡人,她才不怕。
「傻孩子,沒有用的。」水旺伯掙扎地歪回椅背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為什麼?」他看起來不像病入膏肓、無藥可治的樣子。驚鴻瞥見水旺伯的粗衣布衫,她立刻明白了,「是錢的問題對不對?」
水旺伯無語,用黯然的沉默回答她。
仙兒摘下頭上、手上所有的飾物,一古腦塞進水旺伯手中,「這些夠不夠?」
水旺伯一陣苦笑。
「沒關係,我去想法子,你忍著點,務必等我回來。」
一旋身,美目映入楚孟揚長身玉立卻無比冷岸的背影,她朱唇微啟,頓了頓又重新抿緊。
他不會幫她的,充其量她不過是憩園的一名「黑籍」奴婢,他有什麼理由要幫她?自嘲地冷凝一笑,仙兒細步香塵,往反方向踅回倚紅院。
來此世間,目的在贖罪,受的苦越多、煎熬越深,則越能早些重返南天門。
當妓女……有何不可!
「站住!」冷沁沁的嗓音來自九冥幽府般,迫人血液疾凍。
「你無權阻止我,我不是憩園的丫鬟,我只是偷偷潛進去戲耍,不小心讓你撞見的小小女子。不信你可以回去問小蝶或其他任何人。」
憩園上上下下,保證沒有人認得她,更甫提登錄於冊。
「是又如何?我楚孟揚要的人,就算是九重天的神仙也勢在必得。」
清冽冰冷的光束自他狂狷野烈的眸子射出,令仙兒興起一陣寒涼。
「你也想學那兩名惡棍,當街強搶民女?」仙兒膽怯地擺開架式,等著他一動手,她便馬上高聲呼喊。
「搶?」楚孟揚邪惡揚唇。
如此卑劣的舉動不屬於他楚大爺,他會讓她乖乖回籠,她已注定了是他的獵物,無濟於事的掙扎只不過強作困獸之鬥而已。
他走了,僅輕輕揮動衣袖,未留隻字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