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了,你回去吧。」
我像逃亡似的跑回房間,把自己丟進軟綿綿的床鋪。但翻了幾個身後又坐了起來,了無睡意地靠在床頭。
這也是正常的,從下午到現在,我早已睡足六、七個鐘頭。雖然現在頭昏腦脹的,大概是所謂的「宿醉反應」,但即使再躺下去也未必睡得安穩。倒不如趁此夜深人靜,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境。
把枕頭抱在懷裡,我翻身下地,倚著床沿兒坐在地板上。
地是硬的,更能讓我清醒起來。
我沒開燈,就這麼靜靜地坐在黑暗中。有那麼一會兒,我什麼也沒想,只單純地感覺著黑暗中的氣息。
記得有本書提過,「夜」是有味道的,所以盲人可以憑嗅覺區分白天和用夜。
是真的嗎?我吸吸鼻子,好像真有種說不出的味道瀰漫在空氣裡似的!
我笑了,笑自己的矛盾。明知是心裡作用,卻依然為這個小小的「發現」而興奮,像小孩子似的……
真的,認識雷之後,我好像變小了。
除了「小」之外,還有軟弱。
記得初識雷的那個晚上,我和他針鋒相對、不卑不亢的一番爭執,彷彿已經是非常遙遠的事了。那時的我多堅強啊……哪兒像現在……那股倔強的韌勁兒彷彿從體內消失了。如果再給我一個和雷爭辯的機會,我恐怕連站起來直視他的勇氣都沒有。
難道真被他說中了?我有著「弱小」的天性,只是一直沒發覺罷了?
怎麼會呢?學倫不是說過,我是他認識的「最堅強,最理性,最有能力」的女孩麼?我不會是弱者的!
可是,當我面對雷時那種下意識的瑟縮又怎麼解釋?
我愈來愈不懂他,也愈來愈不懂自己了……
這般的猶豫和迷惘,也是從前不曾有過的啊!
我覺得自己像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沉浮在海水中——愈是向水面掙扎,愈是沉向更加深不可測的海底……
哦……我的頭……又開始疼了……一定是想太多的關係。
吃點兒藥吧。雷不是說抽屜裡有麼?那就找找著好了。
擰亮床頭燈的同時,我呆住了。
出現在燈光下的,是一杯水和一盒班納杜膠囊……
※※※
我做夢了。
一個亂七八糟,卻又格外清晰的夢。
我奔跑在N大校園裡,邊跑邊回頭。身後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但我知道有人在追我,所以唯一的選擇是朝前跑。
跑著跑著,我撞上天台的護欄,沒路了。(分明一直在平地上跑,為什麼會突然跑上天台?)
惶恐地轉身,面前突然出現很多人,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大家都朝一個方向聚攏。
我忘了自己正被人追的事,跟著人群向前湧去。
人越聚越多,我依稀看到幾個認識的人穿插在人縫裡,陶麗好像也在。
「陶麗!」我喊了一聲,但被周圍的喧鬧蓋了過去。
我不甘心地推開擋在身邊的人,打算擠到陶麗那邊去。可是愈來愈多的身體壓向我周圍,前後左右到處都是人,擠得我完全動彈不得。
好辛苦……要端不過氣來了……我拚命推著前面的人,彷彿這樣就可以挽救最後一點可移動的空間。
「別心急,慢慢來。」一個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當作散步好了,你會發現曾經錯過的風景是很美好的,而出口就在柳暗花明的地方……」
學倫?是學倫嗎?我抬起頭來尋找。前面的人轉過身來,正是學倫!
「大哥!」我驚喜地叫。「你怎麼把我一個人丟下就走了?」(莫名其妙的問題,但在夢裡我卻問得理所當然。)
「有人來接你了……」學倫在我頭上亂胡一把,我的頭髮亂了。
「誰?」我拉著他的胳膊不放手,唯恐他被人群擠散了。
「是我。」
學倫的聲音變了,臉孔也變了。我揉揉眼睛……那不是學倫,是雷!我緊緊抓住的竟然是雷!
奇怪的是,我除了嚇一跳外,沒有太多的驚恐。
「把這個喝了。」他手裡突然多出一杯深褐色的東西。
「薑汁葛根茶?」我接過。
「還有這個。」一盒班納杜膠囊成拋物線落在我手裡。
「謝謝……」我抬起頭說,卻發現和雷之間的距離不知什麼時候拉遠了。他站在護欄旁邊,而天台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都跑哪兒去了?)
「磊……」我朝前走了幾步,裙角卻被什麼東西勾住了。
我回身,看見了穿著藍色睡袍的寧寧。
「孟老師,吃蛋糕麼?」她笑盈盈地把托盤伸向我。那蛋糕的形狀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好像是水滴形。
「好的,謝謝。」我捏起一塊……
「啊!」手指彷彿被什麼紮了一下。蛋糕掉在地上,一滴血從食指指尖滲了出來。
「這是……」我盯著露出蛋糕外的半根針,恐懼再度從心底湧出。
我一步步後退,直退到護欄邊上。
雷呢?他剛才不是在這裡嗎?我四處張望,卻尋不到他。而那抹藍色的影子漸漸朝我逼近過來……
那真是寧寧麼?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心底一個聲音正發出警告:「危險!快離開!」
沒時間了,我不假思索地躍過護欄跳了下去。
奇跡般的,我並沒把骨頭摔散,感覺就好像原地撲倒一樣落在草地上。
翻身坐起時,兩束強光照在我身上。一個高大的人影背著光朝我走來……
「雷,是你嗎?」我問。直覺告訴我那是他。
「我送你去醫院。」他抱起我,又命今地說:「以後不許再去諾亞!」
「為什麼?我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頂撞回去,掙扎著想離開他的臂彎。
突然,我的身子向下墜去。雷不見了,燈光不見了,周圍的一切都不見了,我尖叫著沉向無底的黑暗……
※※※
我在尖叫中醒來,心臟「評怦」亂跳,後背一片透濕。
那麼離奇的夢境,卻又真實得彷彿剛剛發生過一般。
掛鐘的時針指著六和七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