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且伴薔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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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憑你這句話,半年不得加薪。」

  「先生,我到貴公司工作,薪水早已冷凍,說什麼加不加薪?豈不笑煞人!」

  「不加薪是因為貴公司不賺錢。」他終於把門打開。

  「不賺錢是由於老闆懶又笨。」

  「越紅,你這張刁嘴能不能停一停?」

  「好吧!圖拿來。」

  「我昨天睡得太晚——」.「昨天?你上個月就該開始準備,你不拿來,我怎麼開模型?」我雙手插腰,「明天珠寶公司的人就來了,看你拿什麼給人?」

  「明天?這麼快?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他居然質問起我來,真是個惡人。。

  「我天天告訴你,還不夠以?」

  天生的藝術家!

  「別嘀咕了!我馬上畫就是。」他走進他的工作室,一副像進監獄的倒楣相,臨關門囑咐我,「任何人找我都說我不在。」

  我樂意之至,立刻把電話插頭拔掉,窩在椅子讀清代名人傳記下一章——武訓。

  不讀還好,越讀越生氣。中國人自古以來只知道讀書是好的,這是儒家的帝王之術,生怕讀書人胡思亂想,干擾王權,索性以科舉功名來控制知識分子,於是你讀我也讀,只有極少數出類拔萃地讀出個道理來。多數因為讀死書而埋沒了天賦的才能……

  「小妹,你們老闆在嗎?」

  我忙把腳從桌上拿下,是華重規,他這回門都不敲就直闖了進來。

  「不在!」

  「可是管理員說他剛來。」

  「管理員大概眼睛花,看錯了。。

  「小妹,你說話不老實。」他盯住我,一張臉氣得發紅。

  「哦?」

  「剛才你不開門,後來你不接電話,現在又擋我的路。」。

  「我有這麼壞嗎?」我笑了起來。這人不過是個導演,卻把人都當豬當狗,看走眼不要緊,風度卻太差。

  「別開玩笑。」他的臉依然紅脹,「我要見黃百成,去通報。」

  「我為什麼要替你通報?」

  「你是他公司的——職員。」他幾乎又說出小妹兩個字,總算忍了回去。「你有責任去通報。」他得意洋洋。

  「華導演,公司職員是替公司做事,不是替老闆個人跑腿。」

  他呆了:「你知道我?」

  「怎麼不知道呢?這年頭真正有頭有臉的人不大上報紙,就是蔣總統也只在國慶和元旦時出現,不過倒也奇怪,越是無名之輩越喜歡出鋒頭。」

  他應該大怒才是,卻不料這下子不怒反而笑了。

  「你再看什麼書?」他問。

  「清代名人傳記。」

  「這年頭懂得著傳記的人不多了。」、「這年頭?現在是什麼年頭?」我不知道他這可是恭維。

  「你說呢?」他回敬我一槍,算是扯平。

  我失言,言多必失。

  「這本書我看過,我喜歡彭玉麟,大清本來不應該亡國的,真正的歷史與教科書上所說的其實有很大距離。」

  「你說大清?現在人很少這麼說。」我問。

  「當然啦,我是旗人。」

  「哪一旗?」

  「正黃旗。」

  又來個吹牛的,搞電影的最喜歡自抬身價,誇稱自己是某某王爺之後,若非民國,必早得爵位,牛再吹大一點,還可以登基呢!

  我不知這小子在妄想什麼,孫逸仙博士革命時未把他打入大牢算是萬幸,他該安分拍電影。

  「你笑什麼?」他問。

  「至少拍電影也是一種職業。」我懶洋洋地說。

  「你覺得我不正當?」他並不笨,只是太魯莽。

  說俏皮話最怕人聽得懂,我恨不得躲到書裡面去。

  「我走了。」他看了眼工作室的門,「告訴黃百成,我有事找他,明天再來。」、我會告訴黃百成,不過那大概得到明年,他工作太多;如果不好好工作,他會失業。

  或者不知被等待也是一種道義的客戶追殺。

  對於後者,他最有經驗。

  他是個藝術家,不過他的專才不是在設計珠寶或是其它物事上,他深諳的是「推拖拉」的藝術。

  他應該去做官,他懂得個中三昧。

  我翻過下一章,看李鴻章,這個民族的罪人!教科書上說他喪權辱國;寫教科書的人若生在那時代,生做是他,絕不會比他高明。

  李鴻章丟掉台灣時,眼淚灑在太平洋上,又有誰看見?

  「越紅!」看更伯敲門,「電話。」

  「說我不在。」我頭也不抬。

  「你最好去聽。自己快把電話接上,沒來由教人爬這麼高的樓,你累不累?」他伸進腦袋來說。

  打電話這人不知是何方神聖?電話打不通,居然曉得打到門房處,真有點神通。

  我下樓接,那邊早等得不耐煩。

  「越紅是嗎?」原來是孫國璽的秘書艾葵,她把電話傳給了孫國璽。

  「今天中午有空嗎?我請你吃飯。」孫國璽的聲育充滿了磁性,上天厚待他,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了他,連聲音都是好的。

  「我沒空。」我不假思索。

  「就我們兩個,你媽還不知道我回來。」

  他曉得我跟母親已經半個月沒說過話了。真是個聰明人。

  「你剛到?」

  「嗯!中午我在松石小築等你。」

  我回到辦公室開始翻箱倒櫃,再大的膽子我也不敢穿這麼邋遢去見他。

  他不會惱怒,母親會。我是母親最沉重的包袱,任何人只消一眼便能從我身上見到她的過去。如果可能,我知道她希望把我捏死。

  我藏在浴室櫥櫃的秘密武器是一套聖羅蘭衫裙,這是我的夏季大禮服,所有重要場合,一概通用。

  但當我把我的秘密武器從櫃裡拉出來時,才發現領圈發黑,前襟有污漬,裙子後擺皺得一榻糊塗。這怪不得別人,我自己懶,穿過了不送去洗,鼠大哥沒來光顧已經不錯了。

  我打電話叫附近的乾洗店派小弟過來拿,他們永遠能在一小時內把衣服乾洗好燙得畢挺,再送回來。

  我討厭任何應酬、宴會,因為那代表我必須花一大筆乾洗錢。

  鍾敲過了十二響,我立刻動身,一刻也不停留。黃百成有麻煩那是他自己找的,與我毫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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