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地很忙。」我在露台上聽見他清清楚楚地對孩子說。
孩子追在他後面跑,可憐極了,這時保母上前去把他抱了回來。
祖英彥上樓到禁區去看方東美,五分鐘後大怒著下來,王美娟跟在後面試圖解釋著什麼,但他卻立刻上車完全不予理會。
我想進展一定不如他原先所預期那樣順利,甚至看到什麼不該看見的。
果然,方東美的護士告訴保母,祖英彥來時沒有事先通知,醫護人員還在睡覺,值班的人在看電視,方東美自己把護士支開了,正在施打毒品,被祖英彥當場抓個正著。
我們被告知不准向任何人提起此事,這是醜聞,事關祖家聲譽,更關係著上市股票。
小小孩知道母親被送去欣園後似乎鬆了一口氣,方東美發病時的嚎叫把他嚇壞了,我們也完全無法跟他解釋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只知道母親病了,但他困惑的樣子,似乎覺得她是瘋了。
※※※
方東美留在欣園,兩個月後才回般苦居。
這次回來,她大概是真正戒掉了毒癮,非常的容光煥發,可是我相信,大家都跟我一樣心裡有個陰影——不知道她下次再犯是什麼時候?會不會更嚴重?
我帶小小孩去看她,她在起居室接見我們,小小孩躊躇地立在門口不敢向前。
她端坐在奶油鑲金的宮廷式沙發上,身上一襲愛馬仕的秋香綠短上衣和四片裙。
小小孩求救的看我,我在他肩膀上按了按,他開始舉步向前,只是十分謹慎。
「媽咪!」他走到方東美面前,又回頭看了我,我對他點點頭,他踮起小腳,在她美麗的頰上親吻了一下。
我以為她至少會抱他一下,但她從頭到尾只是坐在那裡,靜靜地,像一座小山,沒有表情,也沒有動作。
小小孩退了回來,退到門口時,忽然拔腿就跑,我一直追到蓮花池邊,才發現他站在那裡淚流滿面。
可憐的孩子,他真是受夠了。
我從後面輕輕摟住他,他回過身,用力地抱住我。
他一直哭到睡著。
我沒有什麼可以哄他的,他父親當面看到他都可以不理會他,母親——
我聽見他的哭聲,心中也覺哽咽。
不久之後,般若居傳出了謠言——方東美步上方東興的後塵,她的精神錯亂。
那句詛咒應驗了。
王美娟下令禁止謠言,但謠言這東西通常就像是風一樣,你怎能禁止得住。
不過,方東美自己倒還爭氣,雖然不言不語,舉止不似平常,但終究沒有什麼異怪的動作出現。
可是外面的人可不這麼想,那些八卦雜誌不知道哪裡得來的消息,開始大作起文章。
為了這些會危及永昌的負面消息,聽說總管理處十分著急,一心闢謠,最後想出了方法,要方東美出席今年永昌的年會。
這並不是過分的要求,祖老夫人在世時,每年的年會都勢必躬視,今年是永昌、方氏正式合併的第一年,身為女主人的方東美參加是必然的。
不過,醫生的說法並不樂觀。
方東美在戒毒時,出了岔子,雖然方東美不再施打毒品,但也同時喪失了某些東西,使她成為木偶——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最後醫生與祖英彥的助理達成協議,方東美可以經由藥物控制出席,但絕不能讓她開口說話,也不能過於勞累。
年會是在九月,還有時間準備,祖英彥除了原先的護士外,又請了專家來幫忙。
※※※
年會那天早晨,祖英彥親自來接方東美,我們事前曉得他會來,但大門開啟時,小小孩漠然地繼續吃著飯,完全無動於衷。
半個鐘頭後,方東美和祖英彥出現了,祖英彥穿著深色西裝,白襯衫,灰紅相間細條紋領帶,英俊極了,但表情冷冷地;方東美卻很不一樣,她戴了一頂綴有黃色花朵的帽子,身上是同色系Ungaro小禮服,露出嬌嫩的脖頸,性感極了。
光是看這一對金童玉女的外表,祖老夫人的安排就是對的,他們的婚姻是兩大勢力結合,對兩家都有好處,也更能光耀彼此,就世俗上幸福的定義,是十全十美。
當年祖老夫人若是來問我,相信她會問,你能給你愛的人什麼?
可憐的老太太,她一定為自己這最後的神來之筆而得意。
她的算盤打得多精,謊言編得多高明,但,她絕對想不到,她去世後,家裡會這樣一團糟。
再這麼下去,所有的人都會把小小孩當做野孩子的。
我的心一陣絞痛。
我該去暗示祖英彥嗎?不!他不會相信,就算是成功的說服了他,恐怕也會因此而怨恨著我。
過了兩天,祖英彥又回般若居來,根據媒體報導,方東美在年會上出現,不僅粉碎了謠言,還安定了投資人的信心。
祖英彥這次回來時,臉上雖然沒有笑容,但表情平和,方東美的表現是他的陰影,她的表現好些,他也不至於那麼辛苦。
但不久樓上便傳來激烈的爭執聲,方東美先是大聲罵人,再來是歇斯底里的尖叫,隨即祖英彥滿臉怒容的出來了,一直到他上車離開,都沒有任何人敢上前去跟他說一句話。
方東美的情況從那天起開始轉壞,她哭泣了整整一個下午,然後,般苦居又傳出陣陣耳語。
她這回不是吸毒,而是酗酒,保母說,護士又辭職了,換人後比原先的更糟,完全管不住她。
有天,她看起來特別的正常,也沒有喝酒,說是要去散步,護士跟著她,沒想到居然就跟丟了,她這一失蹤就是一個禮拜,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祖英彥知道她回來了,立刻趕回般若居。
她回家時,衣服完全不是原先的,神態有些疲憊,見到祖英彥,兩個人又是一場大吵。
吃過午飯,小小孩不肯睡午覺,到園子裡採集標本,不時抬頭朝他母親住的樓上看一眼,十分喪氣,過了一會兒,他採到一些刺梅,說是要拿去給他母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