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我見猶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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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頁

 

  她也曾恨過,恨上天的不公平,恨自己命運的乖舛,恨那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每回望見年邁的娘親因為她的病情而得徹夜看顧,無法好好休息,她就恨。

  恨到想殺了自己。

  可是卻又無法付諸行動。娘總是笑著告訴她,說她的痛有朝一日一定會好起來,而她也深信自己能慢慢地恢復健康。然而一年年過去,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恨日積月累,心卻逐漸麻木,因為她知曉自己得和這病魔糾纏一輩子。

  吃藥、嘔吐、心痛;然後重複。

  娘過世後,她只覺自己週遭的一切全場垮了,只剩一片黑暗空虛。

  她以為她的夫君可以幫她,但她錯了。早該知道的,有誰會要個鎮日昏睡生病的妻子呢?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癡心妄想。

  她沒有資格得到幸福,一開始就注定了。

  好寂寞、好孤獨、好痛苦……她每天都這樣想著:死吧死吧,反正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了,這身病骨又惹人厭,合上雙目之後就別再張開了。

  「今天是晴天呢。」孟思君站在不大的庭院裡,努力地瞇起愛困的眼睛,頭上的陽光讓她感覺好舒服,忍不住徜徉其中。

  這兒的天氣比較不同,即使已經是冬天了,卻沒有長安城那麼冷,不會下雪結霜凍得人吐息難受,因此,她可以走出房間,而不是只能躺在床上幻想。

  垂下眼睫,她提著一個小小的澆花器,往一塊花圃緩緩走去。她很慢很慢地移動,用雙足去體驗紮實的土地。

  不是作夢,她確確實實來到了另一個人的身體裡,用這雙眼看,用這封耳聽,用這個身體的四肢在觸摸感受。

  是她,他不是她。很難今人相信的事實,卻真的發生在她身上。

  每天早晨照鏡梳洗時,她都會無意識地抬起手捏捏這張臉皮,發現真的會痛,才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得盡早習慣。

  漸漸地,她也就不再想去探知為何會這樣:她一向很認命的,這次也不例外。

  況且……駱暘先生好像也不變她講那些前世今生……

  泛著蒼白的唇終於拉開一道微弧;住了一個多用,她已經逐漸習慣彼此間有著差異的言詞;還有,那些曾經讓她恨害怕的器具,也都一一會使用了。

  箱子裡有小人在唱戲的叫「電視」:房間頂會發亮的圓球或長棍叫「日光燈」:只能發出聲音的叫「收音機」;可以洗衣服的大櫃子叫「洗衣機」……很多很多,雖然有時還是會被嚇一跳,但是莫姨和其它人都很有耐心地教她。

  唯一讓她不能適應的,只有電視裡那些羞羞臉的表演,和大衝上暴露的穿著:不過幸好,也不是每個人都非要穿成那樣不可,她還是可以把自己包得緊緊的。

  「啊!」瞅見花圃裡種的花苗冒了芽,她蹲下身,欣喜地瞪大眼直看。

  深色泥土裡,綠點點只有一丁點大,但光是這樣,就能給她不曾有過的成就感。

  「好小喔……」那芽。用來鼓勵人的那一句話叫加什麼來著?「加……加油。」她小心翼翼地在綠穿上澆著水,希望春天來時,能開成漂亮的花朵。

  她也要養好她的病體,不要再去麻煩別人。這是她唯一急切想做的事。

  既然她不再是以前的她,那麼……有機會吧?

  她深吸口氣,重燃希望。

  好安靜,大家都去學堂了,莫姨去買菜,應該快回來了吧……房子裡沒有人,還是感覺好清冷……

  涼涼的風吹過來,她抱著澆花器坐在後廊的屋簷下,吸了吸鼻子,從大外套中拉出一條圍巾,往臉上擦去。

  這條他留下來的圍巾真好用,小風他們也都圍在脖子上,一定是因為隨時都可以用它抹掉不雅觀的鼻水。

  熟悉的氣息從圍巾上侵入她的鼻間,她停下動作,不自覺地發楞。

  想見他。

  說不出為什麼,她想見他。看一眼也好,地想念他凶凶的模樣。

  他說會來找她,她就耐心地等,沒事就坐在門口瞧;可是,他還是沒有來啊。

  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這般渴望他出現,也為這種莫名的悸動找過理由,但不論她有多少個借口,終究仍是那個不曾更動過的意念——

  想見他。

  鈐……突兀的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彷彿做了什麼錯事被人逮著般,羞紅了頰,趕忙站起來。左右張望一下,腦筋打結了幾圈,才想起那是電話聲。

  慌張地進屋,走到桌旁,猶豫著要不要接起來。

  好吵……她摀著一邊耳朵,鼓起勇氣拿起話筒,鈴聲果然停了。

  總算安靜了……呀:對了對了,還要對著這個東西跟別人說話才行。她快生生地瞅著手中的東西,慢慢拿靠近,嚥了口口水,告訴自己別慌,莫姨教過她,但這是她首次嘗試……

  「喂……喂?」別、別發抖啊!她緊抓著自己的手。「請……請問找誰?」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她還以為是自己弄錯了,才想拿開,那一頭就傳來回應:「是我。」男聲極為低沉。

  咦?真的有人會往裡面講話!好稀奇哦——等、等等!這、這是——

  「駱暘先生?」她驚呼一聲。

  駱暘先生?又不是老夫子!

  「孟思君,妳對人的稱呼還是一樣差勁。」他低笑,略啞的嗓音透過話筒傳到她耳內。

  那樣地接近,宛如就靠在她耳邊沉沉喃吟。

  這……這個器具好怪!雖然看不見對方,但居然能讓人這麼靠近地說話。不曾有過的體驗,害她只覺腦子燒成一團糊稠,沸騰了,爆開了。

  手指微顫,悄悄把電話拿遠一點,她結巴得厲害:「我……我……」好久沒聽到他的聲音了,思念稍稍獲得舒解,一種強大的安心感讓她的思潮一陣鼓噪。

  聽她講不出話,他也沒多逗她,只拉回話題問道:「我找莫姨,她在嗎?」

  「不……不在。」輕摀著臉,突然感覺好熱,大概……是因為他的話聲貼得這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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