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鐘頭她紅著眼睛回來了,基於同胞愛,我遞給她一杯熱咖啡。
她感激的接過,這種熱天,居然雙手發抖,杯盤格格作響。
她用不著說遇見什麼,我也猜得著一半,早上來時,她只說出了一半。
而事實上,不止她老公有外遇,她也不簡單。
我悲憫的看她。
但無法施之以援手,我不是上帝,怎麼管得了這一段。
詩瑗喝了咖啡後,鼻子直吸氣,我怕她要哭,但再抬起頭來時,已經好多了。
「有湮沒有?」
我把抽屜裡的雲詩頓扔了過去,上個月拆的封,統共只抽了兩個半根,就忘了再抽,恐怕早潮了,但難得的是詩瑗並沒有計較,她點上火,悠悠地抽著。
我幫她鋪好床,自己到角落去打地鋪。
「你睡床。」她過來推推我。
我翻過身,沒理她。
我們的友情已經在邊緣了,犯不著落個我招待她睡地板的口實。
她回去坐在那兒繼續抽煙,抽完了,歎口氣。
「楊青,你睡了沒有?」
「你猜?」我沒好氣地應。
「算了!你睡吧!」我聽見打火機響,她又點了一根煙。然後是打開窗戶的聲音。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眼眶中逐漸出現了淚水。
我想起了好多年以前,我們在學校裡唸書,住同一個寢室,我們互相照顧,訴說夢想。
為什麼那樣的日子已遠去,永不再來?
是否我誇張了昔日的記憶,友情本來就沒有那般純潔。
「詩瑗!」我把頭伸出毯子,聽見自己充滿感情的聲音在說:「睡吧!有什麼問題明天再說。」
她關了窗,開了燈,窸窸窣窣地上床。
我直到睡著,都沒聽見哭聲。
也許,她正無聲的流淚。
但我無從知道,就像我不曉得她是否在後悔那些我不清楚的事。
第三章
一早起來,我的情緒低落。
趙昌宏打電話來,找我要人。
他搞不清楚自己是老幾。
「詩瑗沒上我這兒來。」我一口否認。
趙昌宏同詩瑗結婚時,是一個極害羞的男孩,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晴,少年維特式的頭髮,不用開口就讓人相信他絕對是個純潔的好人。沒想到婚後半個月便露出狐狸尾巴,喝酒賭錢泡舞女,樣樣都來。詩瑗不好意思跟我們說,是陳中平打的小報告,繪聲繪影的形容跟他走得最熱絡的新加坡舞廳的紅牌筱鳳仙。
「詩瑗沒結婚前你怎麼不來告訴我?」我罵阿平。
「我怎麼知道她會嫁這個二百五?」他叫冤枉,「你只說她要嫁人,若說是趙四公子,我不就知道了嗎?」
原來趙昌宏名氣這般響亮。
之後,阿平就像免費偵探一樣,趙昌宏每換一個女人,就跟我忠實描述,聽得我耳朵起繭。命令他,但凡有關趙四的事,不准再提。
「叫詩瑗來聽電話!」趙四使喚我,有如他家傭人。
「告訴你她沒來。」我發怒。
「你們是死黨,她當然來找你。」
「不信你來搜好了。」我翻臉了。
「你誘拐良家婦女離家出走,是要吃官司的。」趙昌宏以為這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讀過六法全書。
我懶得理他,「咚」地一下掛了話筒。
熟睡的詩瑗聽見我罵人,睜開了眼睛,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迷迷濛濛的,從前不知有多少男孩子上她這雙大近視眼的當,歌頌為天使的靈魂之窗。
「你老公!」我告訴她:「就要殺過來了。」
她坐了起來,抱住一條腿,下巴頂在膝蓋上,長長的頭髮垂了下來,長睫半合,鼻子挺秀,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
她是胖了,要不然還不知多好看。但那少婦的豐腴也別有韻味。美人是永遠不吃虧的。
「他若上門,你理不理他?」我問。
她搖搖頭。
「你預備一輩子和他這麼僵下去?」
她還是搖搖頭。
我走近廚房,做了兩份早餐,往桌上一擱。
她去洗了臉,乖乖地坐下來吃,頭髮在後頭清清爽夾的綁了個馬尾,一切似乎又回復到從前………
詩瑗吃了兩口土司便放下:「也許我該考慮減肥!」
她這句話我聽過一百廿遍以上,但她若能堅持、現在也不會坐在此地發愁。
「你好好想想趙四馬上就來了,該怎麼說要準備好。」我邊收碟子,邊面授機宜。
制敵若不機先,如來佛都會慘敗。
洗碟子時,我聽見門鈴響。
詩瑗去開的門。我只覺得可笑,此後我不論如何清白,趙某人都不會再相信我。
但意外地,竟不是趙四。
詩瑗叫我:「楊青,有人找你。」
我抽出泡在肥皂水裡的手,是秦大佑,他起得這麼早,不知道要捉哪條蟲子做早餐。
「秦先生,有事?」
他手裡拿的不是玫瑰花,而是日本暖房香瓜,我在超級市場看過,卅五塊美金一個,包裝得漂亮極了,小小的籐藍,翠綠的紙墊,像包著大塊翡翠。
「我可以坐下來嗎?」他瀟灑地問。
詩瑗忙接過瓜,微微地一笑,比瓜還甜。
「你的圖我正在畫。」我兩手插腰。
「我知道。」他笑得毫不含糊,倒顯得我的小器。「我說過不急。」
詩瑗用小手捏我,又急急地擠眼睛,我被她推回廚房:「你幹嘛那麼凶?」
「你若認為我該急急地跪下去吻誰的手,請吩咐一聲。」我沒好氣地。
「你都卅了,應該為未來打算。」她以過來人的姿態教訓我。「有合適對象,不必像全身長滿刺似的,淨給人難堪。」
「對像?」我笑:「敢情你指的是結婚?不必了,我怕結了婚還要離婚,多麻煩。」
詩瑗被我氣得猛翻白眼。
「你到現在還不覺悟。」
「睜開眼睛看看。」我對她說:「看看這個姓秦的,並不比趙四高明。」
「你放棄他,將來一定後悔。」
「我現在就後悔讓這個二百五瞧上。」我打呵欠:「真是莫名奇妙,一大早上門來吃人家的豆腐。」
「老豆腐有人吃就不錯了。」她幫我梳攏頭髮,像古代的媒婆般叮嚀:「公平一點!至少給自己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