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頭看著她的囚友,他還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安靜得令人毛骨驚然。他不僅沒有呼吸的聲音,甚至胸部也沒有一點起伏,姿勢一直保持不變。他靠著角落坐著,雙膝屈起,裹著卡其布的手臂橫放在沾著草漬的膝蓋上,被綁著的雙手垂落其間,安靜得就像個死人般。唯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由他身上所透出的那股緊張的氣氛。她總覺得就算在睡眠中,他的肌肉也沒有片刻鬆弛,就像一隻在角落準備攻擊的美洲豹一樣,與其說是睡覺不如說是在等待。她懷疑他是不是小時候就已經學會如此。
他粗魯的言詞所描繪的景象出現在她腦海中,很難想像他的童年會是這樣。她抬起頭看著他,他仍在睡眠中,她不能想像那種靠偷竊為生的生活,在應該玩樂的孩提時代,卻必須過著每天偷皮夾和躲警察的生活。
胡桃木之家的育嬰室幾乎有半層樓那麼大,裡面有隻手繪石馬、一堆由德國和法國進口的洋娃娃,和一些像皮球一樣大,顏色鮮艷的陀螺,數百個她哥哥們的鐵製士兵排列在油漆的櫃子上,而櫃裡則擺滿了書本,房裡還有個角落堆滿了積木和一大袋她哥哥從不准她摸的彩色玻璃彈珠。她記得小時候,甚至會對那一堆的玩具感到厭煩,然後抱怨自己沒有東西可以玩。
可是這個男人小時候卻只能玩破碎的磚片。看著他的眼罩,她懷疑也許這就是他失去一隻眼睛的原因,她忽然有種渴望,想把那些青嬰室裡的玩具拿到芝加哥的貧民區去。
腳步聲自屋外響起,不久後一陣拉開門閂的聲音自門外傳來。門被打開,陽光頓時灑在她身上。她看著那個北佬,他沒有移動,但卻是清醒的,她可以感覺到這一點。當她望向他的眼睛時,他睜開的眼睛正回視著她。
「看看我們抓到誰了!」
她轉過頭,有個男人站在門口。但由於他背後的日光,她看不清楚他的長相。他有著健壯、結實但不大高的身材,不過比站在屋中另兩個士兵高些,那些士兵手中都握著又長又銳利的刀子,和那個北佬曾抵在她脖子上的刀一模一樣。
門口的那個人緩緩踱入屋裡,他有著黝黑的皮膚,頭髮又黑又光滑,就和他正盯著她的眼睛顏色一樣。雖然她被他洞察的視線盯得快起雞皮疙瘩了,卻也沒有移開她的視線,恐懼使得她繼續看著這個人,看著他寬大的臉、凹凸不平的臉頰、碩大的鼻子和粗糙的鬍子。他突然陰險的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使她想起傑迪那些骯髒的獵犬的牙齒。她忽然有種類似七歲時被一群狗追逐時恐怖的感覺。她再度和他的視線相接,害怕得不敢輕舉妄動,而且也感覺得出他知道這點。畢竟,就好比她家鄉的人所說的,他是那個坐在貓鵲座位上的人1。1譯注;喻大權在握。
他的黑眸直勾勾地盯著走向她,在她面前約一步之處停下,她必須將頭向後仰才能繼續直視他的眼睛。接著他的視線轉而沿著她的身體往下,不斷地在她身上徘徊,就像她哥哥赫利在看到一塊上好的馬肉時的眼神一樣。
她很害怕,也知道自己顫抖的雙手已將之表露無遺。他結束他的檢視,目光停留在她顫抖的手上好一陣子。她努力想讓雙手停止顫動,它們卻抖得更厲害了。他伸出手,他右手邊的士兵立即遞上自己的長刀,然後回原位守著門口。
那雙黑色的眼睛看著她,將致命的刀刃抵在她脖子悸動的脈搏上。
「那些槍在哪裡?」他仍然微笑著。
「別煩她,路拿。」這是那個北佬所說的第一句話,而且是對著那個用刀抵著她脖子的路拿說的。她沒有作聲,只是等著。
路拿在轉過頭前又打量了她一回。「好,非常好,朋友。」他把刀刃移到她的嘴唇上。「不過太可惜了。」
她試著不發抖。
他將刀刃自她衣服的頂端沿著點綴的蕾絲劃下來,她喘著,一方面是因為恐懼和驚訝,另一方面則是為了他對她這悠揚特別的洋裝所做的事。
「我是奉命而來的,朋友。古貴都不論如何都要弄到那些槍,就算必須犧牲這樣的寶貝也在所不惜。」路拿繼續將刀指著她的心臟,然後看著角落裡不再一副準備戰鬥模樣的北佬,只見他背倚著牆,一副事不關己,她盡可以犧牲的樣子。她開始懷疑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壞蛋。
好吧,如果那個北佬不準備救她,她就自救吧。「我不知道那些槍支的事,而且我也不認識他.我來自南卡羅萊納州的賴氏家族,是位美國公民。」
路拿的臉上露出一副驚訝、算計的表情。「賴氏——那個賴大使嗎?」
「你認識我父親?」她說,因為知道父親的影響力將可救她出去而鬆了口氣。
北佬冒出一串令蕾莉幾乎無法呼吸的髒話。
路拿抽走刀子。「賴大使的女兒,」他轉向那個北佬開始笑了起來。「你並不知道,對不對?」
除了路拿的笑聲外,沒有任何回應的聲音。她並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好笑的,不過也不在乎這些,反正這個人認識她的父親,很快的她就可以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了。
路拿把刀子自她胸前移開,微微彎一下腰。「原諒我的無禮。賴小姐。」
這一切只是個誤會罷了,她微笑著鬆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北佬再度發出咒罵聲。
路拿仍微笑著。「不再用刀子。」他把刀子遞給守衛的士兵,「現在,我得……得去送個訊。」他轉身走向門口,停頓下來看看北佬,再度狂笑著走出去,並鎖上門,但就算關了門仍可聽見他的笑聲。
她看著關著的門,希望和祈禱著她父親已在家,可以接到路拿的訊息。
第五章
「他忘了解開我的手。」嬌小的賴小姐——全島最具影響力的美國人之女,對古貴都的組織而言最完美的誘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