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賴大小姐,你正用著我們的飲用水沐浴。」他憤怒地低頭看著她。
「才不是呢!」她向水桶皺了皺眉頭。
他詛咒著。
她斜靠向水桶掬起一些水,然後讓污黑的水自指縫中流逝,接著抬頭看著他,臉上滿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可是這個水是……髒的……」
「不管髒不髒,這是屋裡唯一能喝的水。」
她顫抖地坐著,臉上是寧死也不喝這種水的表情。
他蹣跚地走回原先的角落,然後聽到了她敲門的聲音。守衛並未來開門,她更用力敲著。「有人嗎?我們需要一些水!」
仍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先憤怒地轉身看他,然後是那個水桶。她垂著肩膀歎氣,孤獨地站了片刻,然後慢慢踱回最遠的角落。她滑坐在地上,彎著頭和縮著肩膀使她像個失敗者,她不安地折弄著手帕,一會兒這樣一會兒又那樣的,每換種折法她就歎口氣,但這次不像先前她令人側目的大吐氣,而是挫敗的歎息。無論如何,他們兩人都不能放棄。
「喂,莉兒小姐。」
「為我唱首歌好嗎?聽了那種貓打架的聲音,會使我比較容易入睡。」
她的藍眼因憤怒而凍結。很好,他想著,她還有些戰鬥意志,對她的尊敬又加了一分。到現在為止,他對她的評價並不高,不過這是因為他一開始對她就有成見。
她抬高鼻尖,像俄國士兵般地把肩膀向後挺。「我不會在你的葬禮上唱歌。」
天啊,他要如何才能不笑出來。他不得不承認,她絕對不無聊,事實上她的存在還解除了原先的單調。這就像是在一隻貓面前搖晃一條細繩一樣,他可以逗她玩,而那可以使他保持神智機敏。
她仍怒視著他,他可以看出她努力想使他畏縮的挑釁眼神,於是他不做任何反應。他聳聳肩裝出無所謂的樣子,然後做著自他被捕以來一直在做的事,專心聽著茅屋週遭的動靜。在他這個角落上方有個窗子,他可以從那兒看到營區裡發生的事,例如守衛交班時的人數及武力配備的狀況。日照的角度、陰影的深淺和食物的味道都可以給他有關時間和營隊作息的線索。
他把頭向後靠著牆,閉上眼睛專心根據窗外傳來的聲響描繪出營區的情況,試著找出一個最佳的脫逃時機。
「噢,我的天啊!把它從我身上弄走!把它趕走!」蕾莉坐起來抓著她的頭髮,像匹緊張的馬般甩著頭。
她可以感覺那隻大甲蟲的腳匆匆爬過她的頭皮。
「不要動,該死的!」她傾向她,兩手拉著兩股髮絲把她扯到他胸前。
「噢!抓住它,拜託!」她的鼻子抵著他襯衫的口袋,感覺卻像抵在鐵板上。他抓著她頭髮的手握緊了些,使她的頭皮一陣刺痛,淚水充滿她眼中。「啊!」她驚慌地吸口氣,他的手在糾結的頭髮中試著抓出那只蟲時,她仍可以感覺到它的移動。
他咒罵了好幾次,然後她感覺他抓住了那只蟲,把它連同一些頭髮一起扯出來。
「啊!」她的手撫向她悸痛的頭。
「噢,閉嘴!已經抓出來了。」他的聲音充滿了不屑。順手把纏在頭髮裡蠕動的蟲丟到屋子的另一角,它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寒意自她手臂升起,她仍坐在原地顫抖著,感覺那只蟲好像還在身上爬著。
「諾亞1應該壓扁那些東西的。」
1譯註:指諾亞方舟中之諾亞。
他坐在腳跟上,看了她一眼。「它們是無害的。」
「我不在乎,我就是討厭蟲子,除了蜘蛛外我最討厭的就是蟲子了。」
他繼續看著她,臉上露出微笑,但那絕非安撫的笑容。
「這裡也有蜘蛛嗎?」她前後左右地張望著,等著看會不有一隊蜘蛛爬向她。突然問她覺得各種蠕動的東西似乎都圍繞在身邊,她開始提心吊膽了起來。
「如果有的話,我們會知道的,我相信連在貝維多的蟲都聽見你剛才的話了。」
「貝維德。」她糾正道。
「對,」他帶著好玩的語氣說道。「貝維德,賴家的城堡。那裡沒蟲嗎?哦,我忘了,不用回答我。」他舉起粗糙的手。「它們是不准在那兒出現的,那些蟲可沒有簽署獨立宣言哩!」
「這不公平,更別提有多無禮了。我—一」
門鎖的喀嗒聲中止了他們的鬥嘴,兩人都轉向打開的門。燈的光亮充滿屋內,使她一時看不見東西。然後上校出現在門口,一個守衛拿著提燈,另外兩個人持著刀和來福槍戒備著。
莉兒看著山姆,他正在觀察那些來福槍。
路拿狡詐的視線引起她的注意,他正上下掃視著她。
她屏住呼吸。
「他們同意付贖金了。兩天內交換人質,我們將乘船至卡羅雷多灣。」
她鬆了口氣。可是他說他們將乘船,她的胃因這個想法而痙攣,記起來這裡的那段旅程,她所有時間都躺在床上或在船上的廁所中。她一生從未病得這麼重過。而除了那個拿清水、毛巾和柳橙給她的僕役外,整個航程中她只見過衛理教會的費瑪咪,那人總在廁所外唱聖歌,其中最難聽的是「時代之石」,可是那個女人在每次船傾斜時都會唱這首。
但離開這裡比暈船重要,至少她終於可以見到父親了。他要來救她了。她微笑著抬起頭,路拿上校又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她的笑容退去。他走向她,一直沒將視線自她身上移開。她可以感覺到山姆的緊繃。路拿站在她面前,伸手沿著她的臉頰撫向她的下巴,他抬起她的臉。雖然她很想閉上眼睛,但仍強忍著睜開它們,屋內緊張的氣氛幾乎要爆出辟啪的響聲。
「太可惜了。」路拿說著,終於移開他的視線,轉身瞥向突然變得像只遲鈍老獵犬似的山姆。「要換陣線嗎,朋友?古貴部和你的龐安德一樣都是想要獨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