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大門裡走出一男一女和兩個小孩,看起來像一家人。她發現自己並不認識他們,難道是哥的朋友?不對,她注意到那個男人剛才拿鑰匙鎖上大門。一種很不好的感覺頓時籠罩她的心頭。
他們走向不遠處的一輛小轎車。轎車發動時,她急急跑上前去。
「先生,對不起。」她敲了敲車窗。
「有什麼事嗎?」男人搖下窗,客氣地問。
「我想請問你,你住在四十五號嗎?」她神色不安地朝自家的方向指了指。
「對呀。」他立刻答道。「小姐,你是不是來找原來住在四十五號的劉先生?」
她從男人的回話中幾乎要肯定自己適才的推測已經成為事實。她氣餒地朝他點了下頭。
「劉先生把房子賣給我了,我已經搬來一個多月了。」
「我知道了,謝謝你。」
男人將車開走了。一片空白的腦袋令她腳下的步伐沉重了許多。
哥把爸的房子賣了,是啊,他是有權賣房子,媽早把房子過戶到他名下。她知道他一直不喜歡住在這裡。
「你不是幼吾嗎?」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抬頭一看,認出那是老鄰居李媽媽。
「李媽媽好。」
「怎麼好久沒看見你了啊?」
「我住校,所以很少回來。」她說了謊,很多事不足為外人道。
「住校?喔──對啊,你上大學了嘛。」
「嗯。」她點點頭。「對了,李媽媽,你知道我哥搬哪兒去了嗎?」
「誰曉得。」提起她哥,李媽媽顯得老大不痛快。「平常出入他根本不搭理我們這些老鄰居。幾個月前就看見你家門上貼個售字,後來就看見有人搬進搬出的。聽我兒子說,你哥是因為玩股票給套牢了,好像還想跟人合夥投資做什麼,所以就把房子給賣了。」她忽地發覺蹊蹺,於是又同戚幼吾:「難道你不知道他把房子賣了嗎?他怎麼能這樣呢?都沒跟你商量一下嗎?怎麼說這也是你爸留下來的房子啊,唉──」她雖替戚幼吾抱不平,但也只能愛莫能助地歎口氣。鄰居多年,她對戚幼吾家裡錯綜複雜的情形多少瞭解一些。
「謝謝你,李媽媽再見。」
她立刻離開以免尷尬,開著小車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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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整個人蜷在沙發的一角怔怔發呆,臉上是未干的淚水。魏欥華一進屋就看見微弱燈光下,一個變了樣的戚幼吾。
「怎麼了?」放下提包,他在她身旁坐下。
她的姿勢沒有任何改變,但透明的眼裡立刻不斷湧出新淚。
「什麼事讓你這麼難過,跟我說。」他攬住她的肩,輕輕搖著。那是他已經日漸習慣的動作。
她說不出話來,順勢往他懷裡一鑽,淚便在他衣襟上橫流。
熱淚穿透衣衫滲入他的胸前,疼了他的心。他心裡一直放著一桿秤,並竭力維持著平衡。而她溫軟的身子此刻加在他身上的重量將理智那一端毫不費力地壓了下去。
下顎輕抵住她的前額,他貼住了自己世界的盡頭。雙手不再遲疑,緊緊擁住玫瑰的美麗與哀愁。
他輕吻那如雲的秀髮,傳送默默的憐惜,一手輕拂過她的臉頰,順著那不圓不尖的弧度,停在她的下巴。輕抬起她的臉龐,他俯視那對透明的眼眸,發現了其中的疲憊和委屈。她曾在他一向閃躲的眼裡發現了什麼嗎?
一股熱烈的渴望正在他血液裡竄燒,他渴望那對透明的眼睛是只屬於自己的,現在和未來。
眼眸相凝處就是他清醒與沉醉的分界。他沉醉了,他也清醒了。
「起來吧,我載你去兜兜風心情就會好一點。」
片刻不能多待,他拉她出了門。
「我們去哪裡?」她彷彿才從焦慮中醒來,聲音猶微微顫動。
「隨便,你想去哪?」
「我不知該何去何從。」
「好吧,那我告訴你,我現在正往基隆方向開。」
「喔。」她注視窗外良久,夢幻般特殊的黃昏和病態而褪色的夕陽竟令她的憂鬱漸漸沉澱。
「想跟我談談嗎?」
「今天上午我回家去了一趟。」
「怎麼想到跑這一趟的?」
「剛放暑假比較閒嘛。其實我早就想回去看一眼了。只是不知道怎麼搞的一直沒有勇氣,今天我是心血來潮,說去就去了。」
「見到你哥了嗎?」
她搖頭。
「為什麼哭?」
「他把我爸的房子賣了。」她又掉眼淚了。
他不再說話。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就讓她哭吧。
鼻頭角的大岩石上,他繼續沉默,她繼續流淚。海面上的波浪和點點漁船依稀可見,天氣清朗,月亮冉冉升起,在海天之間發出隱隱光亮。
「那夜為什麼撞我的車?」他忽然追溯到和她相遇的最初。
她對問題先是一楞,但立刻又明白了。
「早就想那麼做了,只是一直沒有勇氣。那一夜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心中蟄伏醞釀很久的念頭竟在瞬間爆發。那晚的天空好像特別暗,特別低,黑壓壓的什麼也看不見,像在暗示我沒有光明的人生。我走的那條路好直好寬,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前途也是這般缺乏指引,偶爾有幾輛車呼嘯而過,之後我看見的又是沒有盡頭的長路。」她吐了長長一口氣。「突然,我不想活了,就這樣。」
他側頭注視著她的神情。那慘烈的一幕在他心中掀起一股冷然。還好當時他因為遠遠地就察覺紅燈將亮沒再踩油門,否則她即使沒有成為輪下亡魂只怕也難完好如初。
「對不起,我並不想害你,真的。」她突然側身向他,兩行淚又隨聲音落下。
他忍不住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我知道,我早就不怪你了,不哭了。」
「可是我沒有家了。」
她又轉身面向大海呼喊。月光下,她的臉蒼白得像蛋白石的核心。
「你有我。」
她倏地回眸凝視他。
風在海上簌簌響著,他的心頂著風而奔馳。深深地,他吸了口風,風立刻起了變化,變得更加潮濕、更加料峭,更加惶惶然地在他周圍舞動著。一切黑暗、盲目不可理解的東西變得更加不可理解,更加大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