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讓我來看看這是什麼東西。」老大夫纔一聞那味,心裡就有點數了。
得到允許之後,他拿出銀針試了試,想當然耳,這銀針自然不會變色。然後又拿指頭沾了點黑水,用舌頭舔了舔,這下總算明白了。
「府上可有人腿腳不便?」老大夫問道。
「有啊!」忠叔想到了少夫人,「不過是多年前的陳傷了。」
「這藥汁有活血散淤的作用,雖不能治癒陳傷,卻能緩解酸痛的症狀。」老大夫指點道:「如果我猜得不錯,有人在此熬藥。」
他的推論合情合理,而且連藥都嘗過了,自然不會是什麼毒藥了。
於是,除了一瞼悻悻之色的廚娘,其他人都點頭稱是。
想到少爺剛纔那語焉不詳的呢喃,忠叔已猜到是誰在廚房裡熬藥,只差還弄不明白這藥熬了一半就擱在灶上的原因。
「我也該走了,貴府派個人跟我去拿藥吧!」老大夫臨走前又囑咐,「腳在浸泡這種藥汁時,越熟效果越好。」
「多謝指教。」忠叔親自送老大夫出門,出門前不忘指示廚娘,「生火把藥熬熱了。」
這可是少爺對少夫人的心意呀,他一定要把這心意傳達到!
第十章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唐 李白
櫟兒已在榻上睡著了,可玳青仍沒一絲睡意,只一徑望著他沈睡的小臉發呆。這孩子竟越長越像他了……
「叩叩叩」,敲門聲打斷了玳青的思緒。
「誰?」她收拾好紊亂的心緒,再次恢復成精明的模樣。
「我,忠叔。」忠叔推開門。
「有事嗎?」她問道。
「您泡澡的藥汁已經準備好了。」忠叔告之。
忠叔一拍掌,僕役便扛進一隻巨大的浴桶,然後是幾桶黑漆漆的藥水。忠叔親自指揮他們擺好浴桶,並將黑藥水倒入桶裡。
「這是怎麼回事?」玳青不解的問。
「這是活血散淤的藥材所熬成的藥汁,用它泡澡有助於血液的流通,大夫說對舊傷很有好處。」忠叔解釋。
「我不明白……」為什麼忠叔會突然準備這些藥汁?
「這是少爺準備的,昨兒個就在廚房熬了,老奴不過是趁便拿來而已。」忠叔省略了剛纔在廚房裡發生的笑話。
這麼說,他的晚歸是因為張羅這些藥材了?
看著這些仍然滾燙的藥汁,要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可這份薄薄的感動如何填補痛苦的深淵?!
「是嗎?」她只能一徑淡淡的。
「廚房說,昨天為少爺準備的飯菜都沒動過。」換言之,他家少爺是餓著肚子熬這些藥的,這下夠感動了吧?!
忠叔滿懷期待的等著她說些什麼。
「哦。」玳青仍然不動聲色。
「您還是趁熱泡一泡吧!別辜負了……」少爺的一番好意啊!
「知道了,你下去吧!」
「需要我轉告少爺什麼話?」眼見暗示不成,忠叔只得明示了。
「沒有。」她只用兩個字就打碎了他的幻夢。
「就算少爺曾經做錯過,他也在努力改過了,您為什麼就不能原諒他呢?」無奈之下,忠叔只得明言規勸了。
「為什麼我就該原諒他呢?」玳青全部的執拗都被挑起了。
「浪子回頭金不換哪!」忠叔苦口婆心的勸道,「當年少爺確實負了您,可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
為什麼……為什麼男人只要勾勾手指頭,說句「我愛你」「請原諒」之類的話,女人就必須飛奔到男人懷裡,假裝能再次愛得毫無芥蒂?!
為什麼男人的出軌總能輕易被人原諒,而受了傷害的女子卻必須寬宏大量,假裝忘懷呢?
她不甘心哪!
「我看您對少爺未必能忘情,為何還要彼此折磨呢?不如……」忠叔誤會她已被自己說動了,當下更是打鐵趁熱。
「是東方玨要你來做說客的嗎?」她冷冷一笑。
「不、不是!」她森冷的語氣讓他嚇了一跳。
他終於記起眼前的女子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之類的無名小卒,她是赫赫有名的「活財神」,不能用世俗女子的標準去要求她。
「我出來時少爺還昏睡著呢!大夫說他的身體得好好調養一陣纔行。」忠叔一五一十的回報,「我想藉此機會,好好安排我們飲食……」
「就這麼去做吧!資金就由帳上撥好了。」這已是她的底線了。
「那——我就去了。」忠叔再次恢復成稱職的大管家。
剛纔他雖因愛少爺心切,一時忘形,可畢竟是多年的老江湖了,深諳察顏觀色,自然更懂得「見好就收,不好也收」的道理。
現在,眼見出師不利,自然是乘機鳴金收兵了。反正來日方長嘛,只要人活著,還怕沒機會嗎?
他們誰也沒注意到,屋外的桂樹下,一甦醒就匆匆趕來的東方玨,把一切都聽在耳裡、看在眼裡。
—會,他又悄俏的消失了。
房裡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玳青掬起浴桶裡泛著藥味的黑水,看著榻上睡得正熟的兒子,忍不住問自己:
以後,櫟兒會不會怪她剝奪了他與生父共享天倫之樂的權利?
她這樣的堅持,究竟是對還是錯?!
* * *
之後,東方玨很長一段時間不曾出現在她面前,只是她仍不時吃到由他烹飪的野餚,也常從忠叔口中得知他的近況。
他仍持續白天為官、夜晚為僕的生活,若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他不再追著她,要她定時吃飯了,也不再頻頻出現在她眼前惹她心煩。
無論多忙,他都會留時間給櫟兒。聽說經過他這十幾天的教導,櫟兒已能熟背《千字文》了。
這孩子還是像他的吧!
雖然為了生他,她吃了不少苦頭,可她從未後悔自己的決定。
日子如此平順的度過。
這天,她很早就處理好生意上的事,也許是習慣了忙碌吧!她竟覓閒得難受,於是不知不覺就往櫟兒的小小書齋去了。
他們正在上習字課,他用硃砂筆寫了紅字供櫟兒臨摹,櫟兒認真的小臉上到處都是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