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笙看著他瘦長的背影,不覺心為之痛。這個孩子為他的父親如此傷心呵!偏偏那是他全然無能為力的事。
「也許這一次她會留下來了。」她輕輕地說。
景光聳了聳肩,沒有回過頭來。「如果她不呢?」
「你什麼也不能做呀,景光。你爸爸知道他要什麼,而那根本不是你能左右的。你唯一能做的只是,當他需要你的時候,能在他的身邊。」她知道這話說得並不得體,但是除此之外,她又能說些什麼呢?這真是旁觀者清。他們永遠能看出什麼地方出了錯,知道人們鑄下了足以毀壞他們生活的大錯。這就好像在看電影時,看到一個人站在路中間,眼見就要被車子撞上了,但你甚至連警告都沒法子給。
景光對父親的保護欲真是可愛,教人感動;但夢笙知道羅志鵬深愛著杜綾,即使是他的驕傲也不能使他將她趕走。她歎了口氣走向景光,輕輕碰了碰他的肩膀。「是吃晚餐的時間了。我們該進去了。」
他慢慢轉過身來。看見了他眼睛裡的孤獨和痛苦,她驀然間瞭解了:他已經在童年時失去了母親,而今懼怕著杜綾會將他的父親也給搶走。他看來如此年輕、孤獨、缺乏自信。哎,他還只是個大孩子啊!
夢笙本能地抱住了他。看著他如此受苦令她難過。他的手臂緊緊環住了她,把頭靠在她的肩上。他們就這樣站在夏日黃昏下的花園裡,感覺到彼此那無言的撫慰和親近。
而後他抬起頭來,眼神避開了她。「謝謝你。」他啞聲說道,放開了她。她知道他覺得尷尬,於是輕輕拍了他,對著他微微一笑。而後一同走回屋裡去。
那天的晚餐是個災難。景光整頓飯裡都沉著臉不說話,周為義也一樣。只不過和景光不同的是,他的眼睛一直留在杜綾身上。杜綾則顯然是全家最努力於製造氣氛的人。她輕聲細語地和景安說著活,又用輕快的語氣和羅志鵬說笑,彷彿她從來不曾離開過這個家。雖然,她眼底有時會出現焦慮的閃光。羅志鵬則配合著杜稜演戲。然而他的眼底的神情是有所保留而充滿審視的。
江夢笙看著他們,胃口全無。屋裡的暗流幾乎伸手可觸,毫不留情地向她捲了過來?一吃過飯她立刻借口說要去看小豪,盡速逃了出去,能回到她自己那平靜的房裡真好,儘管這樣的獨處並不能撫平她的不安。
一個小時之後,羅志鵬進來看她。
「你在晚餐時看來很悲慘。」
「沒什麼,真的,……」她強調地說。
他走向敞開的窗前,看向幽暗的花園。「杜綾想要回來,重新開始。」他開見山地說。
夢笙一點不覺得意外。早在她見到杜綾的時候,就已經料到這一點了。
「你呢?」輕地問。
「我要她。」他毫不矯飾地說。
「我希望這一次你們能成功,」她誠心誠意地說。她希望他能快樂。
「我不再有那種期望了。」他從窗邊轉過身來,望著她微笑,「我只是要你知道,即使杜綾留了下來,你也不會失去你的工作。」
「但你不需要我了……」她咬著下唇說,眼神憂慮。
「我們當然需要你。我要工作,杜綾……也要工作。你在這兒的工作是安全的,夢笙,只要你想留下。」
「你太太同意嗎?」她問,仍然無法放鬆。
「當然啦。」他堅定而迅速地回答。但不知為了什麼.她覺得他說的並不全是實話。然而他已經對她作了這樣的保證,她還能怎麼樣呢?「你對我太好了。」她啞聲說。
羅志鵬笑了。「那是因為你的工作做得很好呀。」他說。夢笙也笑了,幾乎已被他說服。
然而上床以後,她卻睡不著了。不管羅志鵬說了些什麼,舊有的不安全感又從黑暗中蜂擁回來,困擾著她。如果她是杜綾,在回家來意欲重組家庭的時候,也不會希望有這麼個陌生人待在家裡擾局,分去孩子們對她的愛的。更何況她回來時所看到——她和羅志鵬之間的情況,更加的幫了倒忙。而,如果杜綾不希望她留下——她試著把這困難逐出腦子。畢竟問題都還沒有發生呢,愁來有什麼用?
當她終於沉入夢鄉之際,如往常一樣的,李均陽的臉又在她腦中浮現。她幾乎每夜都夢見他,有時候還帶著淚水醒來。她真的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會夢見他呢?她根本不在乎他呀!她轉過身子,將臉埋進涼涼的枕頭裡,希望他能不再來煩她。
第二天早上,下樓吃早餐的時候,她在樓梯上遇見了周為義。
「你今天穿得這麼漂亮,要去哪裡啊?」她問。
「哈,那是因為我要搭今早十點的飛機到香港去。生意上的事。」他的聲音聽來太輕快,夢笙忍不住給了他一個詢問的眼神。他不覺苦笑了。「被你看穿啦,夢笙姑娘。」他聲音低沉了下來,「我要搬出去了。」
「啊?」夢笙輕輕歎了口氣,沒有說話。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心中所想,但她真不知該說些什麼。
周為義看著她悲傷的表情,微微地苦笑了一下:「我早該這樣做了。」
「祝好運。」這似乎是她僅能出口的話了。他的愛那樣絕望,除此之外也實在別無選擇。但這仍是一件令人難過的事。夢笙的眼眶微微地紅了。
「傻姑娘,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他故作輕快地說,沒再看她,逕自往外頭走了。
她無言地目送他遠去,而後振作起來走向餐廳。
「我們要到海邊去!」景安一見到她便大叫大嚷。小女孩的興奮明顯極了。夢笙回之以一笑。羅志鵬在旁邊說:「要不要跟我們一起來?」景光和景安立刻隨聲附和,用熱切的眼光看著她。
夢笙遲疑了。這聽來很像一個家庭聚會,某種破鏡重圓後的家庭儀式;而,儘管每個人的臉色都那樣熱切,在這一剎那之間,她卻不能不深切地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外人。她很快地瞄了小豪一眼。謝天謝地。他正在對自己哼歌兒,專注於他那小男孩的思緒裡,對他們的對話根本沒有注意,否則他就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