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很可笑嗎,范學耕?一個人的價值反而成為被拋棄的借口?」她苦澀地道,鼓起她僅存的驕傲仰起頭來,站直了身子:「你是個白癡,范學耕!為了你那發展過度的責任感,竟然如此輕易地拋棄我們所擁有的一切!就算那個女人說的全都是真的,你也沒有必要犧牲兩個人的幸福去遷就她一個!好得很,你去和她結婚吧!盡你所能去照顧她,呵護她,給她一個安穩的未來。可是記住我的話,范學耕,」她長長地吸了口氣,強壓下再一次浮泛上來的淚水,好將她要說的話順利說完:「記住我的話:當她的欺騙再一次出現,當你的自尊再一次被損毀,當你開始瞭解你並不是上帝,無法為別人的墮落和脆弱負責的時候,不要企圖回頭來找我!因為幸福就像蝴蝶一樣,若你不能及時掌握,它就飛了!而我——」她緊緊地咬住了牙關:「在你還沒有清醒過來以前,已經飛到另一個懂得掌握幸福的人的手中了!」
決絕地甩了一下頭,她直直地朝外走去。學耕立時叫住了她:「明明,你要去哪裡?」
「收拾我自己的東西。」她頭也不回地說:「你的生活裡已經沒有我立足的餘地了。」
「明明——」
她的背脊僵了一下,但腳步連停都不曾停。「別再說了,范學耕,」她冷冷地說,每一絲平靜都在考驗著她的自制力:「至少把我的自尊留給我!」
直直地走進了學耕為她整理出來的臥房裡,她從床底下拉出了自己的行李箱,開始收拾房間裡頭各種零零碎碎的什物。自從學耕為她整理出了這個房間,她在這個地方休息、練戲、偶爾過值夜,甚至還有情人之間的歡愛……這個房間裡不知不覺地累積了許許多多的記憶,當然,也不知不覺地放置了許許多多的個人用品。衣服鞋子,首飾化妝品,毛巾牙刷,書本文具……學耕來到了臥房門口,五指死命抓著門框,眼神絕望地吞噬著她的每一個動作,看著她在房間裡來來去去,從衣櫃移到床邊,又從床邊走進了浴室。她的臉色白得像大理石一樣,臉上的表情也僵得什麼感情都不帶。那一頭黑亮的長髮時時垂了下來,簾幕般遮住了她小小的臉。
學耕連一個字也沒有說,甚至連動都不曾動。他眼中的痛苦強烈得無法掩飾,而他臉頰上的肌肉在無法控制地抽搐,然而苑明連瞧也不去瞧他一眼。在死一般的沈寂中她收完了自己的東西,滿滿地裝了一個中型的皮箱,而後「啪」一聲蓋上了蓋子。
學耕震動了一下,本能地走了過來,伸手要去替她提那個皮箱。苑明唬一下抬起頭來,用一對冰一般憤怒的眼睛瞪著他,瞪得他伸了一半的手不由自主地放了下來。
「別碰我的東西!」她咬牙切齒地說:「離我遠一點!我已經和你一點干係也沒有了,范學耕,你最好牢牢地記住這一點!」
再不看他一眼,她吃力地提起皮廂,開始朝門口走去。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無血的直線,她的臉孔是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具。來到門邊的時候,她回過頭來,看了他最後一眼。學耕抵在牆壁上頭,頭顱深埋在手臂之中,全身都在不可抑遏地發著抖,然而苑明已經什麼感覺也沒有了。過強的痛苦麻痺了她所有的知覺,使得她整個的心靈都沈入了一種冷漠空茫的麻木中去。
來到房門口的時候,她發現學耕的姑姑正站在走道上向著這邊張望著,慈祥的老臉上佈滿了關切之情。很顯然的,老太太久等他們不下來,決定親自上來看看了。看見學耕和苑明的神情,再看看苑明手上拖著的那只皮箱子,老太太倒抽了一口冷氣。
「出了什麼事,你們兩個?」她焦慮地問:「有話好說嘛,為什麼鬧成這個樣子?」
苑明放下了手上的皮箱,朝老太太走了過去,緊緊地握了一下她的雙手。老人那關切的神情使她喉頭哽塞,那一絲僅存的自制力幾乎因此而崩潰。苑明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露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
「不要難過,姑姑,」她溫柔地說,極不願意傷了這個好老太太的心:「學耕既然已經作了決定,我再留下也是多餘,」她的聲音苦澀得再難接續下去,兩老太太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學耕作的決定?他作了什麼決定?不可能,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他不會希望你離開的!學耕!」她急急地轉向了學耕,但苑明急切地叫了出來。
「姑姑!」她喊。那聲音中的破碎和淒厲並不是針對老太太而發,而毋寧是朝學耕刺去的。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再一次穩住自己,用較為平靜的聲口說:「不要說了,姑姑,事情已經到了這步地——」她淒涼地微笑起來,衝動地緊緊地摟了老太太一下:「好好保重,姑姑,我——我走了。」
淚水湧進了老太太的眼睛。她無措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道究竟應該要怎麼辦。然而苑明已經再一次提起了她的皮箱,吃力地拖拽著向外走去,將老太太掩不住的啜泣聲拋在腦後。她沒有回頭,連一次也沒有。
一直到她將門關上,才聽到身後傳來一聲痛苦的、黯啞的、絕望的呼喚:「不要走,明明!」他喊:「不要走!」
第八章
苑明在子夜過後回到了自己的住處,神不守舍地塞了兩張百元大鈔給司機,連人家找錢給她都不曉得要接。等出租車離去之後,她兀自呆呆地站在街口,看著自己的皮箱發怔。
牆邊有人動了一下,而後直直地朝她走來。她呆著眼睛瞧了半晌,才發現那人竟是文安。
「表哥?」苑明困惑地看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完全失去了作用:「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