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以來,他頭一次感到房間裡的氣味是那麼令人窒息。到處瀰漫著刺鼻的、熟悉的松油味和濃烈的油漆味。他走過尚未打磨的硬木地板,把一扇高高的窗戶打開,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就是因為這些窗戶,還有窗外美麗的運河景色使他在重返華盛頓時決定買下這套公寓。他是在這座城市長大的,並以長子的身份在白宮度過了八年。
他在紐約生活並工作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喜歡紐約。他還在舊金山生活並工作過幾年,也同樣喜歡舊金山。但是在這些動盪的歲月裡,二十幾歲的他內心深處總有某種東西令他魂牽夢繞。最後他終於決定重歸故里。
這就是家。
他站在窗前,兩隻手插在破破爛爛的牛仔褲褲袋裡。窗外的櫻桃花盛開著,絢爛多彩。運河的水蕩漾著,在午後的陽光下碧波粼粼。幾個練長跑的運動員正沿著拖船路慢慢地跑著,苦練不怠。
他居然忘了今天是幾號。
突然他感覺到餓得要命,於是任憑音樂還在高聲迴響,迅速衝向廚房。
這所房子分兩層,頂層設計為主人的臥室。但他已經把它作為畫室。他在備用房間的地板上放了個床墊,就睡在上面。床上用品他還沒顧得上鋪開。
他的衣服是兩個月前托運來的,大部分至今尚未開包。他算計著這些衣服暫時差不多夠用了,等以後有時間再去買幾身像樣的。
一層是一間寬敞的起居室,四面窗戶還沒安窗簾,顯得光禿禿的。裡面放一張單人沙發,上面扔著一個墊子;一張鄧肯·菲弗式桌子,上面積了半英吋厚的灰塵;還有一個帶金屬燈罩的落地燈。寬窄不一的松木拼花地板上空蕩蕩的,迫切需要吸塵。
廚房外面的餐廳也是空的,廚房裡凌亂不堪。洗滌槽裡倒是沒有堆放碟碗盤盞,那是因為這些東西還沒開包。他徑直走向冰箱,卻十分驚訝地發現那裡面除了三聽啤酒、一瓶白葡萄酒和兩隻雞蛋以外空空如也。
他可以對天發誓,他肯定已經購過物了。
他翻箱倒櫃,終於找到了幾片發霉的麵包、一小袋咖啡、六包玉米片,還有一個湯罐頭。
他無奈地撕開一包玉米片咬了一口,心裡盤算對他來說哪個更重要:是先喝咖啡還是先洗澡。他決定還是先煮咖啡,端著咖啡去沖澡。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
他漠不關心地看一眼在閃動的留言燈,一邊嚼著干玉米片,一邊拿起電話。
「喂。」
「是你嗎,孩子?」
那雙剛才還是冰冷如玉的藍眼睛一下子變得溫柔了,嚴肅的嘴角也變得柔和了。他靠在檯子上笑著說:「嗨,您好,祖父。您怎麼樣啊?」
「老啦,不中用啦,」爺爺丹尼爾洪鐘般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你怎麼也不回個電話?這幾天我給你那個該死的電話留了好幾次言。你祖母非要坐飛機去看你,好確信你還活著。」
丹·坎貝爾微微揚了揚眉毛。誰不知道只要這老頭兒想在孩子的身上找碴兒,便會搬出他的溫柔賢惠的老伴兒來說事兒。
「我一直在忙工作。」
「很好嘛,那很好。不過你總得歇一歇吧?對不對?」
「我正在歇著呢。」
「我有件事要麻煩你,說實在的,我真不忍心打擾你。」聽著祖父長吁短歎,孫子不禁眉頭皺起。
「什麼事?」
「你肯定不願意——上帝知道我不會為此怪你的。我實在有點兒為難,你邁拉嬸嬸——」
「她怎麼樣?」丹·坎貝爾從檯子邊站直了身子。邁拉·迪特默爾和他祖母是至交,同時又是他的教母,就像麥格雷戈家自家人一樣。丹·坎貝爾對她很尊重。自從六個星期前他搬回華盛頓後還沒照過她的面,對此他感到有點兒內疚。
「哦,她很好,身體也很結實。這個你不用擔心。她還像以前一樣活躍,不過,現在她又多了一個教女。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那個姑娘。你們見過一兩面,你那時還是個小男孩。她叫萊娜·德雷克,你還有印象嗎?」
他使勁想了想,腦子裡終於浮現出一個梳著一團蒲公英似的頭髮、身體單薄的小姑娘,他問:「她怎麼了?」
「她也回華盛頓了。你聽說過德雷克百貨商店嗎?那是她家的。她現在在他們那家最大的商店工作,邁拉……算了,我還是直截了當地說吧。明天晚上有一個慈善舞會,邁拉有點為難,因為萊娜沒有人陪伴,於是她就跑來找我讓我求你——」
「這可不行,祖父。」
「我知道,我知道,」丹尼爾在那頭不堪重負地直歎氣,「一邊是女人,一邊是孩子,真讓我左右為難。他們像鴨子一樣在你面前一個勁兒地呱呱叫,沒完沒了地嘮叨,逼著你非答應不可。我對她說這事我得問問你才行。如果你能考慮一下抽出一個晚上幫我這個大忙,就太好了,就算是給我一個面子吧。」
「不是您和邁拉嬸嬸想合夥編派我吧?」
丹·坎貝爾的話被一陣爽朗的笑聲打斷了,「你想到哪兒去了,孩子。記住我的話,這姑娘不是給你的。她雖然長得漂亮,舉止優雅,但對你不合適。我覺得她太冷漠了,有點兒盛氣凌人。不,不,我不會逼你上這條路的。如果你實在不想去,我會告訴邁拉嬸嬸我找到你時太晚了,你已經另有安排了。」
「你是說明天晚上?」丹·坎貝爾最討厭什麼慈善事業,他用手指梳著頭髮,「要穿帶黑領結的禮服嗎?」
「我想是,」丹尼爾低聲回答著,語氣中帶著一種同情,「這樣吧,我這就給邁拉回個話,就說你有事不能去。可也是,浪費一晚上時間去陪一個讓你煩得直想哭的女孩子,豈不是太無聊了?況且我認為你們倆毫無共同之處。你最好還是趕快找個老婆,你已經到了男大當婚的年齡了,不早了。你祖母擔心你到頭來要麼會餓死在畫室,要麼會變成一個孤苦伶仃的小老頭。我倒想起一位姑娘。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