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豐山的侍妾,碧夫人坐在曲琉衣的身側,她正輕啜了一口酒,待清冽的薄酒入腹後,她才討好地說道:「琉衣,瞧你累得,別再騎那麼久的馬了,你的嬌軀可受不了一點損傷。」
曲琉衣合上的眸子倏地大睜,手中的酒杯用力地灑落於地,嚇得服侍的奴婢心顫了下,而碧夫人則緊扯著自己的衣襟,惶恐俱加。
她不悅地睨向碧夫人,粉嫩的唇瓣微微掀起。「你還不夠資格管我。」她輕蔑地冷哼。
與這些下人共處,還不如騎上她的愛馬「石頭」,尤其放開韁繩任它疾奔時,只要閉上眼,曲琉衣真以為自己是騰雲駕霧於空中,想到下午所體驗的飛馳滋味,她全身的血液就如滾燙的熔岩沸騰不已。
「琉衣,對不住,我只是關心你,怕你受傷……」碧夫人怯懦的歉聲,拉回曲琉衣早已游離的心思。
「不必,你只要在我爹身上下點工夫就行了,但別奢望我會給你好臉色看。」曲琉衣不著情面地吐出刺人的凍骨話語。
她不認為自己寡情,她只是還施彼身,童稚時被折磨的印象太過深刻,深刻到她一反撲便毫不留情。弱者,是將自己赤裸地曝於空中,任每隻飛過的鷹雀啄咽,她要像顆石頭,有著堅硬的防備,可傷人卻不自傷。
「都別再說了,我的耳朵都麻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可不想聽到任何心煩的事。」曲琉衣煩躁地揮開衣袖,示意眾人安靜。
碧夫人只得隱忍,斂眉地望著地面,她無法怨恨曲流衣,因為這一切皆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呀!
八年前,琉衣的母親去世半年,曲豐山帶回了她,為的是讓她像個娘地照顧琉衣,可她看準了琉衣柔順的性子,乘豐山外出時,不斷地欺凌謾罵,要琉衣識相地承認自己的地位,沒想到終日被欺壓的琉衣,反如被逼急的小獸,齜牙咧嘴地將隱在柔順性子下的爪子伸出,登時,她的莊主夫人夢便狠狠地被撕毀。
這一切該怪誰?原來的柔順轉為刁蠻的任性,加上這些年的明嘲暗諷,曲琉衣宛如擁有利爪尖牙的貓兒,戲弄她這只驚惶的鼠,不讓她的吸息過於順暢、安定。
碧夫人的眼掃向侍立在她們身旁的奴婢,蒼白的臉上個個低垂斂目。
這些年,她們侍奉著琉衣就像傍著君王般,絲毫不敢大意,君王還有大臣可以輔佐諫言,可琉衣的刁蠻卻是任何人也制止不來的。
她抑鬱地想起那個渾身是傷的奴婢,受傷的身軀不比琉衣高大,可身上的每一處血痕,都是琉衣所鞭笞……
「小姐,莊主請您移駕大廳。」由前廳來的奴婢打斷了碧夫人的回憶。
曲琉衣頷首,招來兩名婢女,再次為她整斂衣容。
「大廳準備好了?」她問道。
「是的,小姐。」奴婢恭順地點頭。
她覆上面紗,在奴婢的引領下,緩緩步入金碧輝煌的大廳。
薄軟的紗簾被拂了開,紅雀羽扇率先燃亮了眾人的眼,待紅扇如孔雀開屏般地分開,罩著紅紗的曲琉衣宛如最耀眼的火炬灼熱了所有人的眼。
把把燃焰的火炬倒映在她黑亮的雙眼中,像是點點跳動的火焰,將她的眸子染上一層燦麗的紅,炫得眾人如癡如醉掙不開那紅艷的漩渦。
她雍容地登上大廳前的華座,站在爹爹的身畔,碧夫人緊跟上前。
曲琉衣眼底盛滿笑意,傲然地望著底下神魂顛倒的眾人,這戲碼從她十五歲生辰開始,便一年一年地重演,對於眾人癡迷的目光,她早已習慣自如。
曲豐山笑呵呵地挽過曲琉衣,眾人的目瞪口呆,更加深了他臉上的笑紋。
「諸位驚艷的目光,可說是給小女的最大賀禮。」他調侃地說道。
眾人訕訕地低下頭,癡迷的眼仍為適才的驚艷而圓睜著,雖早已素聞曲琉衣的絕色,可今日親見那絕艷的紅,六旬老翁竟像小伙子一般,心神蕩漾。
嗤,曲琉衣輕笑一聲,芙蓉般的臉蛋上那抹輕蔑的笑意綻放得益加艷麗。
眾人的老臉皮在聽到曲琉衣鄙夷的笑聲後,難堪的燒紅,都已是垂垂老翁了,竟還參不透表相,無地自容的尷尬瀰漫在眾人間。
「諸位請回座。」
待眾人落座後,曲豐山挽著女兒也相偕坐下。
「琉衣,別笑了,他們經不起你小姑娘的取笑。」曲豐山好言輕勸,捨不得輕斥女兒。
曲琉衣輕抿著嘴,悶不吭聲,可倔強的眉早已揚起,訴說著她的反抗。
「好,你不喜歡聽爹就不說了,快吃飯。」曲豐山見不得女兒受到半絲委屈,趕緊和顏悅色以對。
碧夫人望了曲豐山一眼,無可奈何地暗歎口氣。
「琉衣,快動筷,爹知道你騎了一下午的馬,肚子早餓了吧!」曲豐山體恤地繼續安撫女兒。
琉衣這才拿起桌上的銀筷,水樣的黑眸有一絲得意。
觥籌交錯,笑聲不絕於耳,大廳內一片和樂,倏地,一抹高大的身影由金碧輝煌的正門視若無人地走進。
男人的身影後,左右各站兩人,兩人的眸子在廳內環視一周後,戒備地跟在男人身後。
黑亮的眼底掠過眾人的驚愕,男子的唇邊放開一抹冷笑。
男子倨傲地穿過大廳,不知是因為眾人過於震懾男子所散發出的森冷氣息,抑或被男人尊貴俊美的臉龐給下了符咒,竟沒有人上前攔阻。
直到男子站在主位台下,與台上的曲豐山視線相交。
好狂傲的眼,曲豐山的老眼幾乎快被男子眼中的狂狷給逼得移開視線。
「大膽,誰准你無禮地盯著我爹!」曲琉衣見到爹爹眼中的狼狽,沒多想,嬌斥聲便率先響在靜寂的大廳。
男子黝黑的眼緩緩移向曲琉衣,冰冷的黑眸有一絲玩味。
兩人四目相交,男子的眼,像狂烈的潑墨,恣意地朝她張牙舞爪;高傲的鼻樑底下是兩片薄削的唇,無言地訴說他的冷酷無情,而掛在耳邊的銀環則閃耀著詭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