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於軒被自己心中那頓時生起的一股不捨搞得一陣錯愕,怎麼回事?不過是位年輕 小姐而已,但瞧她瞪大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唇角帶著既不安又甜美的淺笑,於軒的心頭 硬是一陣微波蕩漾,他甩一甩頭,告訴自己八成是外頭在下大雨的關係,大雨總會勾起 他埋在心底最深處那段不愉快的回憶,令他精神恍惚,心情低落。
「先生,如果沒什麼事,那我可不可以借過呢?」桓竹客氣的問道。
這位男士給她的第一印象是高,自己本來就有一百六十三公分,再加上低跟鞋子, 起碼也有一百六十六、七公分左右,但他仍足足高她將近一個頭,少說也有一百八十公 分以上吧,加上兩人貼得近,鼻端不時聞到自他身上傳來的爵士(JAZZ)古龍水的味道, 更帶給桓竹一種異樣的感覺,竟然生起一股想盡快「逃離」的念頭。
「哦,」於軒慌忙退到一旁說:「真對不起,我急著要打電話,不料卻嚇著了你, 你不要緊吧?」
「沒事,」經他一提,桓竹突然有四肢發軟的感覺,不過應該不是被他嚇出來的, 而是昨晚忙著照顧珀貞,睡得不夠,今天又拖到快三點了還沒有用午餐的關係。「那你 打電話吧。」
桓竹匆匆忙忙地往樓下走,可是才走沒兩步,便聽到身後那人喊道:「對不起,小 姐,請等一下。」
是在叫她嗎?桓竹轉身用詢問的眼光看著那高大英挺的男人,剛剛忙著抽身,竟沒 注意到在濃眉之下,他有著一雙炯炯明亮的眸子,彷彿能看透人心似的,而懸接在挺直 鼻樑下的,則是適合微笑的優美唇形,但現在他的表情卻有著三分尷尬。
「小姐,請問你身上有沒有多餘的銅板?我……」他攤一攤手,表情無奈得很。
桓竹猜他身上不但沒有銅板,說不定連百元零鈔都沒有,頂多帶著幾張千元大鈔, 再加上一皮夾各式各樣的信用卡吧?她點點頭,從鵝黃色褲裙口袋中掏出所有的銅板遞 給他。
「噢,」他看著一手掌大大小小,十元、五元、一元全混在一起的銅板說:「我不 需要這麼多,我只想打通市內電話,一塊錢就夠了。」
「有備無患嘛,更何況這些電話有時心血來潮,是會變成吃角子老虎的。」她笑一 笑,轉身又想走了。
「等一下,」於軒追過來問道:「這錢我怎麼還你?」
萍水相逢,更何況從剛才到現在,桓竹心中一直有種不想跟他太過親近的感覺,連 她自己都不曉得這感覺從何而來,又為何會如此強烈。
「不過是幾十塊錢而已,不用麻煩了,再見。」她幾乎是以小跑步的速度連下兩樓 ,甚至到麵包部門去挑三明治時,都還有些喘不過氣來,總覺得那雙眼睛仍盯在她的背 上。
奇怪,為什麼她對那雙彷彿會發亮的眸子,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到底在哪 裡見過?他來過玩具部買東西?也許吧,像他那種三十歲左右,事業有成的模樣,八成 早已娶妻生子,過來買玩具給小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
桓竹甩一甩頭,隨即否定掉這種假設,因為像他那樣出色的男人,別說她自己見過肯定會留下深刻印象了,珀貞更絕對會叨念個不停。
那她到底在哪裡見過他呢?到底是──
「夏小姐。」一聲輕喚,把她整個人給喚回到現實中來。
「主任,對不起,」桓竹瞥了一眼腕上的表道:「我遲到了五分鐘,耽誤到你了。 」阿寶大概已回模型部去。
雷碩偉堆滿一臉的笑說:「沒有,沒有,」他看桓竹手中的三明治和牛奶都還原封 未動,馬上又說:「你到我們辦公室去把麵包吃了,這裡我來照顧就成。」
桓竹本想推辭,但肚子實在餓得慌,根本不容許她再逞強。「那就麻煩你了,我會 盡量快一些。」
戴著一副眼鏡,壯碩的身材頗能和名字配合的雷碩偉說:「你慢慢吃,不然消化不 良可是會鬧出病來的。」他遲疑了半晌後又道:「夏小姐,你今晚有空嗎?下班後我們 一起去吃個飯好嗎?」
桓竹望著一臉認真的他,實在有些不忍,但一時的不忍,可能會帶來更嚴重的後果 ,她比誰都來得清楚,只好抱歉的說:「主任,剛剛我打電話回去,珀貞的燒還沒有完 全退,所以今晚我恐怕還是得早一點回去照顧她。」
「這樣啊,」雷碩偉沉吟了一下,對已在他旗下工作一年的桓竹這種總是拒絕,卻 從不給他難堪的態度,有時也真是不知該如何面對才是。「那……改天有時間再說吧。 」
「好,」桓竹鬆了口大氣,臉上的笑容跟著自然許多。「改天再說。」
躲進辦公室後,桓竹撕開三明治的包裝紙,再打開牛奶,快速而小口地吃起她的午 餐來,驀然一個問題閃回腦際,口中的火腿夾蛋頓時失去了香味,全梗在喉頭,害得她 連忙喝一大口冰牛奶,覺得那牛奶直涼到胃裡去。
她到底是在什麼時候,曾見過那雙燦亮眸子的主人?
***
於軒一推開門,就聽見孝康房裡傳來女人的嬌嗔笑聲,唇邊立刻浮現一絲苦笑,這 是本月他換的第幾個玩伴了?真不知他哪裡來那麼多的精神和力氣。
於軒一邊搖頭,一邊走進廚房去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再順手把幾個空啤酒罐給帶 進垃圾桶去。這個孝康,若不是每天有固定來打掃的鐘點女傭,這幢上下樓合計一百二 十坪的房子,遲早會被他搞成垃圾堆。
「小寶貝,不要那麼早走嘛,至少再給我親一個,再親一個!」是孝康每每在對女 人死追活纏時會用的軟腔軟調。
於軒手拿一大杯水,拉開領帶,慢慢踱到廚房口,就倚在那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