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青首度正面對這位一向自視甚高,從不曾徵詢任何人意見或看法的和親王府二貝勒道:「不,我怎敢要你如何?我只是由衷期盼現在的你,僅是初升的朝陽,持盈保泰,不斷精進,前途尚有期,成就亦未可限。」
載皓目光一凝,心神大受震撼道:「你的用心,我會牢牢記住。」
「湘青放肆了。」她收回凝注的眼光,心想他應該不會是當年西湖畔浮香閣內的關浩吧,雖然他們有著類似的沙啞嗓音,但載皓精悍逼人,煞氣太重,這一點,正是最令湘青猶豫的地方。
當然除此之外,尚有重重阻隔,讓湘青不敢貿然相詢,就算他真是當年的關浩又如何呢?她能以什麼來回報他的恩情?
三百兩銀子?外帶這五年來的利息,關浩苦是如此重利之人,當年也就不會那麼慨然了。
既不是為了錢,那麼可是為了人?如果是,以前她或許還真能做到委身相許,即使非關情愛,也甘為奴僕,供他驅使。
但現在已經不行,或者應該說打從認識南星起就不行了;更何況若載皓真是關浩,那他們兩人的身份懸殊,背景回異,福晉聽完格格所言後的煩憂表情,不已顯示了一切?
罷了,憑他在元宵夜跟自己說的事,可看出即便他就是關浩,也尚無心相認,那自己又何必急著揭曉呢?
「貝勒爺十分清楚我是福晉所請來的繡花女,所以往後若再有除繡花之外的事,便乞貝勒爺請別人代勞吧。」湘青說完後就轉身想要離去。
「湘青,」載皓的聲音卻追上來說:「我便不當那炙人的驕陽,只做溫暖的日球,試問在這世上,可還有比日頭更暖人心的?」
她雖已停下腳步,卻毫無回頭之意,一字一句,堅定無比的說:「有,萬事可換,難易者,銘心一段,湘青這株小草,終生只望天邊孤星,縱有烈日明月,此心亦永遠不換。」
雪開始飄下來了,落在毅然離去的湘青身上,落在渾身一震的載皓身上,也吹捲進假山,飄向那隱藏於內,雙眸突然為之一亮的黑夜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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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青到陳家所住的小宅院去和他們一起用過晚餐,再與福嬸商討,記下她想托自己為小蘭準備的一干陪嫁繡品後,才在陳福的護送下回到繡樓。
「福伯,您送到這兒就成,我自己上樓去無妨。」
陳福頷首目送她上樓,湘青在推開門前,還特意向他微微躬身,而陳福也在她推開門閃進樓內的同時,轉身離去。
湘青感覺身後有人往自己逼近時,已推上門閂,驚恐之際想重新拉開,卻又偏偏使不出力,而身後的黑影已撲了過來,甚至伸過手來摀住她欲大聲呼叫的嘴巴。
「湘青,別慌,是我。」他俯在她耳邊輕聲低語。
聽到那暌違已久,偏又魂縈夢繫的聲音時,湘青原本僵硬的身子放鬆了,包括那顆最近一逕犧棲遑遑無依的心,好像也在同時才落回它原來所在的地方,又會跳動,又能感受興奮的衝擊了。
身後的人見她放鬆下來,本來搭在她唇上的手立刻就滑到她的肩頭,卻不敢馬上將她的身子扳轉過來。
剛才湘青提上來,在慌張之際落地的小燈籠熄滅了,使室內沉靜到幾乎就可聽到外頭雪花飄落的聲音,湘青低著頭,發現內室倒好像點有如豆一燈,雖然無法同時照亮廳堂,但仍有絲絲暈光隱隱曳出。
這人要走就走,想來便來,躲起來時,怎麼找也找不到,出現的時候,又總是這麼的令人措手不及,累積了一個多月的擔憂、委屈、思念,埋怨,至此全化為一股說什麼,都無法再壓抑的嗔怒,就像是在市集中與父母走散的孩子,好不容易在擔憂受怕,提心吊膽後找到至親時,都會想要先放聲一哭,盡情撒野一樣。
於是湘青開口時,不論口氣或聲音,便都出乎他,乃至她自己意料之外的冷冽與平靜。
「你用這種方式進過多少女孩的房間了?」說完隨即轉身,看都不看他一眼,馬上朝繡房走進去。
看出她是不願因與他在外頭說話,而被巡夜的人發現,所以才會匆匆走進內室,做出心口不一的事來,他便也不禁想逗她道:「正好相反,在下以前進女孩的閨房,全是她們心甘情願,甚至三催四請的,才大大方方的走進去,像這樣偷偷摸摸,費盡心思,擔足心事,碰上姑娘你還是頭一遭。」
「你……!」湘青轉過身來,才一觸及他那俊逸的面龐,視線便告模糊,愛戀嗔怨全湧上心頭,逼得她無意識的抬起手來,卻不知是該揮向跟前可惡的他,還是賞給執迷不悟的自己。
然而他卻已及時握住了她猶豫不決的小手,兩人身子心頭齊齊一震。「你真捨得?」
她別開臉去,倔強的說:「我是想把自己打醒,有什麼捨不得的?」
「你想打你自己?我可不許。」
「你薄情寡義,不明是非,衝動魯莽,一意孤行,自以為是,和我早已不相干,又有何資格、立場管我?」
他仍緊握住她的手,幾上燭火掩映,照出她氣至微紅的粉煩,也照出她微現的淚光,令他心疼到極點。「你明知道自己言不由衷。」
湘青用力將手抽回來道:「公子不是一向只肯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嗎?難道你忘了二貝勒為我箭射金絲燈籠的事了?趁我還沒大聲呼叫,讓他改以你為靶之前,你還是快走吧。」
「你真要我……走?」
湘青知道自己已有點驚執過頭了,但一想起這些日子來的牽掛,想起遍尋他不著時的慌張,這檯子戲就無論如何也下不來,唯一能做的,只是咬緊下唇,既捨不得再諷刺他,也不肯率先放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