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刁小姐走了?」
把披肩解下來,順手交給李章,夏侯猛忍不住笑出聲來。「小心她還沒走遠,聽到這稱呼,又回頭來整治你。」
不料李章竟將他的戲言當真,打個哆嗦,手中的披肩還差點落了地,更有趣的是這些他全不管,一雙戒慎的眼睛早向府外頻頻望去,口裡還問道:「真的嗎?
她居然沒走,都已經住了快一個月,還不回陽泉去,真是——」
等聽到夏侯猛朗朗的笑聲,李章才曉得自己上了他的當。「少爺!」
「啊,這稱呼順耳多了,近一個月來,被你早晚『將軍』長、『將軍』短的叫,真是有點煩,你曉不曉得?」
「你本來就是名聞天下的『鎮潭將軍』,尊稱你將軍,又有什麼不對?」
「算啦,什麼名聞天下?別人不知道,你當我也不曉得?天天那樣叫我,根本就是為了在我那妹子面前逞莫名的威風。」
被主子戳穿意圖後,李章索性敞開來說:「誰教刁小姐老愛尋我開心。」
「她才二十嘛,小丫頭調皮一些,你也好跟她計較?」夏侯猛一副拿貼身侍從沒辦法的樣於。「我和她自小一起長大,她當然聽不慣你在自己府中還用那麼剛硬的稱謂,也看不慣你什麼都要照規矩行事。」
「沒有規矩,何以成方圓,照我說呢,我們這將軍府雖小,但規模仍可——」
夏侯猛一見他有長篇大論的態勢,趕緊伸手示意他打住道:「夠了,夠了,我懂、我明白、我知道你這位年輕管事最怕我的排場和氣勢不如人,其實許縣這裡的將軍府多不勝數,有什麼稀奇,而且真擔得起『將軍』兩字的人,在我心中也一直僅有一人。」
「那怎麼同,且不論這些年來聖上所賞賜給他的封號與頭銜有多少,現在誰見到他,不都只尊稱一聲:『曹公』?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有把你這位將軍叫『大』的必要。」
這下夏侯猛笑得可就更凶了。「我頭一次聽人家說『將軍』是可以被叫『大』的,都快當父親了,還有這麼多稚趣的想法,真是拿你沒轍。」
提到這個,李章可又有新的題目可以發揮了。「對呀,少爺,我今年二十三,就快當父親了,而你已屆三十,卻還孤家寡人一個,不嫌孤單?不覺寂寞?」
「我的天啊,你這位全府總管管得也未免太多了一點,小心我解了你這十年來的『貼身侍從』之職,要你專心留在府內管事。」
話雖說得硬,但層角的笑意卻沒騙過與他朝夕相處了三千多個日子的李章。
「我也不想管這麼多,但我不管成嗎?老爺他們遠在陽泉縣,這些年來又都由著你在外遊蕩,始終沒有安定下來的打算,以前孔老夫子說:『三十而立。』少爺,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這回刁小姐正是為慶賀你三十壽辰而來的嗎?」
本來就坐在矮榻上的夏侯猛聽到這裡,索性曲起手肘,換了個更舒服的斜倚姿勢,再興味盎然的問道:「我當然知道她是為何而來,還有呢?」
「還有俗語說:『成家立業。』可見自古即有明訓,應該先成家、後立業,好吧,就算你想倒轉過來做,現在的成就應該也不算小了吧,這些年來,你跟著曹公和兩位夏侯將軍,除了在官渡大敗袁紹以外,又在接下來的建安七年九月出擊屯據黎陽的袁紹之子袁譚和袁尚,每戰皆捷,迫使他們退回根據地鄴。」
論起主子的豐功偉業,李章一向要比誰都來得興奮,簡直是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了口,乾脆一口氣說個夠。
「建安八年春,再追擊袁譚而進軍鄴,八月並因進攻荊州劉表而在西平駐留了一段時間;建安九年三月開始包圍鄴攻擊袁尚,五月曹公接受你的獻策,在鄴城周圍掘濠,使漳水決潰入城,到八月終於破城而入;今年正月曹公殺了袁譚,進一步平定了冀州,三個月前,你還征服了黑山變民的首領張燕——」「是勸服,李章,」夏侯猛聽他就快要吹噓過頭,趕緊制止道:「勸服,不是征服。」
「反正都一樣讓張燕率眾十餘萬歸順曹公,差一個字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著呢,你沒聽過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嗎?」
「少爺,重點不在這,而在於你如今已算功成名就了,為什麼仍不肯論及婚事?」
為什麼?
這個問題在他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迴響,於是平時總被他強壓在內心底層的一個記憶,便漸漸的浮現上來,迅速扯動他的情緒。
「猛兒,為娘一生就這一個遺憾,不,是就這一個污點、這一個仇恨,所以如果我還能夠苟且偷生下去,那麼便無論如何,也都不會將這秘密說出來。」
「母親,您別再說了,我的事業才剛起步,才剛要為您露臉,您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丟下我不管,母親!」
「猛兒,」臥榻上的步氏瘦骨嶙岣,早就失去了她年輕時的絕代風華,但一雙閃亮的眼眸,卻仍顯露出堅毅卓絕的個性。「聽我說,你仔細的聽我說,若非你已二十五歲,若非你生得如此俊逸,長得這麼挺拔,又已經在戰場上嶄露頭角,我也不會放心離去了,孩子,若沒有你,別說是二十五年了,恐怕近三十年前,我連二十五天都活不下去。」
「母親!」夏侯猛面對顯然已覺得生無可戀的母親,突然有回復童年的錯覺,在母親的面前,饒是他再功勳彪炳,也永遠都只是個孩子而已啊!
「但現在我已經不想再撐下去了,我已經撐得太累、太苦、太心傷,你應該要替我感到高興,因為我終於能夠安心的休息了。」
「母親,您甚至還沒有看到我娶妻生子,怎能甘心瞑目?」夏侯猛淚流不止,只能用任何想得到的理由,企圖留住據他所知並無任何病痛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