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夫人卻都無緣得見,想來就讓人忍不住鼻酸,我……」王明越說越不忍,為免進一步失態,甚至號泣,索性噤聲。
看到老僕如此,迎桐何嘗不也鼻酸眼熱,畢竟距離父親在十一月末過世至今,才過「三七」,若非情況特殊、戰事緊急,又有哪一個為人子女者,會願意在服喪期間,便換上粉藍色的大袖衣,再梳起迎春髻,將「比武招親」的牌號高高掛起,還以自己做為懸賞的獎品?
但不如此,憑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又怎麼守得住父親留下來的元菟郡呢?
「小姐,你真的要這麼做?」
「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可以提供我做考量?」
「太守生前把我們元菟郡城建造修築得十分堅固,城牆之外有土塹;土塹之外,又有土塹,總共有七重土塹,而且城牆本身就有六、七丈高,我就不相信咱們守不住。」
「要守當然能守,至少守得住一段日子,但採取『絕對守勢』終非良策,你沒看曹操在短短兩個半月間,就把遼東、遼西和右北平三都的烏桓都趕回長城以外去了嗎?面對他,光採守勢絕對不夠。」
「但他主要的目的,不過是在解獷平之圍,兼驅離騷擾我漢族的烏桓,現在目的已達,應該就會退回許縣去了。」
「你其這麼以為?」
「難道不是?」迎桐搖搖頭說:「你知道南陽人何顒第一次會見曹操時,就曾經頗為感歎地說:『漢室正瀕臨滅亡,安定天下者,此人也。』而當時曹操不過才十五歲嗎?
更遑論後來許子將所給予他的那句天下盡知的評論了。」
「小姐說的是曹賊常引以自豪的那句:『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正是,而他後來一連串的表現,也果然完全不辜負這句評論。王明,你認為像他這樣的人,會滿足於僅僅把烏桓趕出長城外嗎?畢竟袁紹兩個兒子目前仍與蹋頓在一起,曹操豈是那種斬草不除根的人?」
「可是我認為無論如何,他應該都還不至於在尚未剿除乾淨袁家勢力之前,就打我東北諸郡的主意。」
「話是不錯,暫時不可能,但若有朝一日,他收拾了袁家兄弟以後呢?你可以說我是杞人憂天,但我卻寧可先發制人,做足準備,也不願意整日提心吊膽,擔心萬一曹操哪天率兵來攻城,而我們卻一無所備,不堪一擊,那該怎麼辦?」
身為桑忠生前總校尉的王明想了一想,終因無法反駁桑迎桐的闡論,而重重歎了口氣道:「如果三位少爺沒有跟著夫人回河內郡去就好了,再怎麼說,也不該留你一個人下來,雖然你不是她親——」
王明猛然住口,但迅速瞥向迎桐的倉皇眼神,卻意外迎上了她平靜的神情。
「即使我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在臨行之前,她仍三番兩次堅邀我一起返回河內郡,王明,母親她並沒有棄我於不顧的意思。」
「你都知道?!」
迎桐點了點頭。「這是父親在臨終前告訴我的事情之一。」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真相後,過往所有的混沌霎時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只是她終究違反了父親的部分遺囑。
「迎桐,答應爹,一待城破,不,」重病在床的桑忠無力的搖了搖頭說:
「不要等到城破,真要等到曹賊攻來,恐怕一切就都會來不及了,何況你又長得這麼明艷照人,難保那老淫賊不會驟起歹念;早知會有這麼一天,我就不該由你任性,直留你到二十二歲,尚未許配給人,早幾年將你嫁出去,即使是平名布衣,也能圖個平安度日。」
「如果您真狠心將桐兒給嫁了,那現在有誰能夠陪在您的身旁?」
「疾風見勁草,我其沒想到自己臨老會落個親眼目睹妻離子散的下場,不過,」他頓了一下,甚至闔上雙眸,不願讓女兒見到眼底的哀傷。「或許一切都是我罪有應得,是我一世薄倖寡情應得的下場。」
「不,不是這樣的,」已經從父親口中得知自己其實並非他目前妻室謝氏所生的迎桐,立即為父親辯解道:「一切只能怪造化弄人,是時代動盪的結果,父親也是受創至深的不幸人士之一,怎麼好再繼續自責下去?」
「迎桐,」他張開眼睛來,憐愛的望著獨生女兒說:「你的善良可人,委實像極了你的親生母親,若非深明我心,對我又尚有一絲憐憫,她哪裡會忍心割捨,將你留在我的身邊。」
「父親明明知道此事非關憐憫,母親是真心愛您,才會把您放在她自己的好惡之前考量。」
「但我還是負了她,」他的臉上寫滿了疚恨與懊悔。「所以我要你答應我,一待我入土,便離開元菟,往西北投靠你母親娘家去。」
「父親……」「入土」兩字深深刺痛了迎桐的心,誰會想到父親一世英豪,臨終前竟只得她一位孤女隨侍在旁,父親原來分明可有滿堂子孫啊!
兩個月前,當謝氏以北方不寧,堅持舉家南下避禍,卻遭父親一口回絕,索性自行返回娘家去時,迎桐不否認自己也曾心生怨懟,但在明白過往一切糾葛後的現在,她的心中卻只剩下一個願望。
那就是讓上一代的恩恩怨怨隨著時間流逝,再不要波及下一代,而她也已經下定決心,要把終結一切仇恨、委屈和傷害的責任擔負起來。
「桐兒,我再沒別的要求了,為父這一生也幾乎沒有求過你什麼,但現在我求你,求你就幫我做這兩件事。」
「父親!」「離開元菟,還有幫我彌補年少所犯下的那樁錯事。」無視於她萬般不忍的眼神乞求,無視於她珠淚漣漣的心酸模樣,桑忠一意堅持著:「桐兒?」
「我保證盡力完成您的心願,」迎桐只能這樣說:「我保證不讓遺憾永無止盡的持續下去,我以對您的尊敬與愛起誓,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