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愷。」她既驚且怒的叫道:「你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不能對我這麼沒有良心,不能——」已經開始套靴子的端木愷,聽到這裡笑得可就更凶了,令擁被爬到床沿來的彤靈霎時無法再往下講。
「寶貝兒,」整裝完畢,隨手丟下一袋碎銀的他說:「這是額外賞你的,可別告訴你嬤嬤,另外我待會兒想直接跳窗翻牆走人,應該不會讓任何人看到;你呢,正可以趁此睡場好覺,直到明朝日上三竿,教大夥兒都羨慕我端木愷的艷褔不淺;半年不見,你是愈發嬌艷了,」他捏一捏她的面頰,語帶調侃。「但撒謊的本領,可也愈發高明起來。」
雖然知道自己已經留不住他,但端木愷畢竟仍顧全了她的顏面,還給了那麼豐厚的賞金,彤靈自然也得信守本分,匆匆披上袍服,趕著下床來送他。「全是真話呢,哪有一句謊言?」「是,是對每位恩客都會重複的『真話』。」
「咄,」彤靈首度坦然笑道:「剛剛你究竟在笑我什麼?」「笑你分明冰雪聰明,卻偏愛在我身上鑽牛角尖,還問我有沒有良心呢,告訴你,彤靈,我根本就沒有那一樣東西。」
「哪一樣?」
「心啊,」他俯視她的雙眸中,不見一絲溫暖,「我根本就沒有心,從來就沒有。」
「寒衣,」彤靈改叫他的字道:「還是謝謝你一到錢唐,就先來看我。」
「誰教我貪戀你那一手推拿的功夫,」他恢復到一臉的滿不在乎。「待會兒打贏,一定不忘記你一筆功勞。」
現在彤靈可想起另外一件事了。「你為什麼要與賴叢決鬥?」端木愷只撇了撇嘴,不做正面回答。
「又是為了女人?你這陣子根本不在錢唐,怎麼會與他結下樑子?」「他的未婚妻是柴桑人。」
「真是為了女人。」彤靈驚詫的說:「只要你鬆口,江東六郡諸貴族富商,誰不想將家中閨女嫁給你,為什麼你總不肯收收心?」「咦?我娶個妻子在家裡管我,對你有什麼好處?瞧你還說得煞有其事,跟真的一樣。」
「寒衣,為什麼你總不肯相信我是真心關懷你的?」「不為什麼,」他已掀開了窗子,朝彤靈撇嘴一笑道:「因為連自己的母親對我都沒有的東西,教我如何相信別的女人對我會有真心?」「寒衣。寒衣。」彤靈忍不住趴到窗口去大聲叫喊,卻立刻因為耐不住夜幕初降的風寒而迅速縮回閣裡。「不過就是個長得比較俊俏的公子哥兒嘛,何必老為你牽腸掛肚?真是的。」
但端木愷的俐落身影,早翻出春雨樓的高牆,不曉得又飄向何方了。
「雪姑娘,我怕是沒救了,你快走,別理會我,我自己知道——」「您知道個什麼?」扶持著他走的姑娘反駁道:「光知道護著我,結果……」哽咽的喉頭已難以成聲。
「好了,」年約六十的老者說:「只要你曉得我一心護主,也就不枉我今日拾身相救了,只可惜……可惜了你這張俏臉。」
「房伯,」她叫回自到南方來以後,便一直衍用的稱呼。「螫在我臉上的雀蜂頂多只有一、兩隻,但螫在您身上,可是百隻不止,聽說華佗此刻正在南方,我們這就找他——」「霜兒,」房寬與她相處五個多月了,自然知道她善良的個性,遂不顧全身已近麻痺的劇痛,只念著她往後的安全。「華佗向來居無定所,想當初孫策身中毒箭,便是因得不到華佗的救治,兼之少年氣盛,無法遵華佗弟子之囑,靜心養傷,才會在七年前以僅僅二十六歲之齡,英年早逝,我們這回又能上哪裡找他去?」「但是……但是……」「你別再做無謂的努力了,你的心意我全明白,來,扶我到牆角去歇會兒,我有話要跟你說。」
少女原本還待辯駁兩句,但他堅持的目光卻示意她勿再反對,不得已,少女只得扶著他,來到一片矮牆下。
暮色四攏,很快的,夜幕即降,屆時氣溫必然會更低,令她愈發焦灼起來。
「我死後——」
「房伯。」她不忍卒聽的駭叫道。
「傻孩子,接下此次任務,我本來就沒心存活著回北方去的意念,你也曉得我在你夏侯叔父管轄的郡內擔任都尉,一做便是七年,也無啥作為,這次他肯把你這位侄女兒的安全托付給我,對我而言,已是莫大的隆恩,只要能保住你,一切便都值得,不過,」他的呼吸漸漸轉弱,連說話都變得吃力起來。「不過最後,我卻有一事相求。」
「什麼?什麼事,房伯,您儘管說,飛霜一定竭力為您辦到。」她握緊了他的手,信誓旦旦的許諾。
「霜兒,你也曉得我一生無兒無女,只有一位老妻,她又已先我一步,走了一年有餘了,我現今除了死後能再與她相伴之外,已別無所求,因此,我要求你——」雪飛霜沒有讓他再往下講,立刻握住他的手說:「我保證我一定帶您回去,一定。」
「你我是在去年初,你自東北元菟郡來到許縣時認識的吧?兩年下來,你是愈發明亮了,偏偏做的是如此冒險的工作,霜兒,」房寬眼中已出現迴光返照時特有的專注神情。「聽我一言。」
「房伯請說,霜兒聽著呢。」雪飛霜眼中已蒙上一層淚霧,五個多月來相互扶持,彼此照顅的情景猶歷歷在目,不料他卻……。
「往者已矣,人應當要活在當下,要想著未來,鎮潭將軍如今幸福安樂,你又何嘗沒有許多機會?我知道你與他曾是青梅竹馬,但幼時的感情哪當得了真?你總會長大,總會明白老朽今日的一席話,所以,」他拚命提住一口氣道:「回去吧,看是要回你陽泉縣老家,或回許縣去都可以,總之我一走後,便不許你孤身一人再繼續留在江東,聽見沒有?」「聽見了,房伯,我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