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瞞不過莊主,我就明說了吧。」如風立刻大方的表示,「莊主可還記得我六年多以前,差點命喪黃泉的所在?」
「怎麼會忘記?白河秀麗,我卻想不到它還會為我漂來一位好兄弟。」
「其實我那時幾乎已經跟一具屍體沒有什麼兩樣。」
如風苦澀的自嘲,馬上將天闊帶回到昔日的情境。
六年多前的夏秋交接之際,剛剛運送一批珍貴玉器至甘肅的天闊,一邊取道四川返京,一邊欣賞已有初秋氣息的美景。
一日清晨,就在紮營的眾人都還在夢鄉的時候,佇立於白河邊的天闊突然看到上游飄來一個……不,是一具……屍體!
他二話不說,立刻飛掠過去,將其抱拉上岸,這才發現原本以為已死的「屍體」,竟然尚有一絲氣息,只是全身上上下下佈滿或深或淺的刀痕劍傷,堪稱體無完膚,看得天闊心頭一驚:這個面龐看來十分俊朗的年輕人,究竟是犯下什麼錯?或得罪了什麼人?怎麼會被重創至此呢?
所幸他們出門一向備有外敷內服的各式良藥,三天以後,年輕人便悠悠醒轉,等回到楚雲莊時,他已能立能行,爽烈的個性和誠摯的態度,立刻贏得眾人一致的喜愛,大家都樂於與他結識相交,從此,他便在楚雲莊待了下來。半年後,便替補升任莊內三堂六院十二分舵之首的日陽堂副堂主的季屏山,成為天闊的右護法。
那位年輕人,當然就是眼前的莫如風。
「如風,你該不會以為這六年多來,我都一直相信你對重傷緣由的謊言吧?」
「我哪敢如此低估莊主的智力,」如風笑道,「只是也一直沒敢淡忘大家對我的體諒。」
天闊的心底已經有些明白了,於是他馬上作下一個決定,「假我准,但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到四川以後,先赴『華蓋』分舵一趟,再論其他。」
「莊主,我剛剛已經說過了,此行只是要回我自幼成長的蜀境舊地重遊一番;何必驚擾到歐陽舵主他們?」
「是不想驚擾?還是不容他人插手?」天闊擺一擺手,不讓如風開口插嘴道:「不找歐陽鑫也成,那麼恐怕你就得帶著我與依依同行了。」
「什麼?莊主,你與柳姑娘三天前才成親,怎麼可以為了如風而出遠門?」
「為什麼不可以?正因為新婚,委實無心日理萬機,才更想要出外冶遊啊!更何況天府之國內,美景無限,到時別說是三個月成半載了,恐怕就是連續住上一年,依依和我也都不會覺得厭煩哩。」
迎上天闊一臉難得浮現的促狹表情,如風終於不得不屈服道:「好,好,好,我先赴華蓋分舵一趟就是。」
「那我待會兒就用冷金簽寫封短函,飛鴿傳書到華蓋分能去給歐陽鑫,告訴他你要過去一趟。」
「莊主,真有必要如此勞師動眾?」
「除非你此行純粹只為了遊山玩水。」
在天闊犀利眼光的凝視下,如風避無可避的移開了視線,於是內心牽掛愈甚的天闊便順勢再說:「答應我,即便只有一個風險,也要讓楚雲莊禍福與共。」
如風和天闊早熟悉到心意幾能相通的地步,當然明白他這番叮嚀的意思。「歐陽是十二分舵當中,年紀最輕的舵主,比莊主也只大上兩歲,個性又素以火爆聞名,莊主真的以為帶著他,我會比獨自行動安全?」
天闊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直陳:「你果然是要回去了斷過往的恩怨。」
「我——」如風與亦主亦兄的天闊對視了半晌,終於放棄堅持般的輕歎了口氣。「是的,六年多前,重創我的,的確不是我跟你們說的灰熊與野狼,不過,」他瞥了天闊一眼笑道:「莊主大概也從來沒有相信過我那番說辯吧。」
「刀傷和爪傷,我哪會分辨不出來?但你當時說背後有仇家設計,我卻是相信的。人啊,一旦眠滅了良知,向來是比任何禽獸都還要不如的。但為什麼呢?到底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會讓對方不惜對你趕盡殺絕,偏又不肯給你一個痛快?當時若非你習武已有一段時日,懂得自行封住所有的重要血脈,恐怕我所能為你做的,就只是把你抱拉上岸,予以厚葬而已。」
「為了一匹馬。」
「一匹馬?」天闊聞言不禁大感意外及驚訝。
「對,一匹全身火紅,奔馳起來恍如疾射火焰的馬,我將它命名為『熾焰』,從九年前馴服它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就起了陡然的鉅變。之前我只不過是白河發源地——阿壩高原上,成千上百位獵戶中的一名,平日居住在紅原的一個谷地裡,與其他數十戶村民一樣以打獵為生,過著雖不富裕,倒也恬適的生活。」
「換句話說,你現在一手獨步武林的赤掌功夫,並非自幼即練就的成果?」
「這在莊主為我運氣療傷的過程中,應該就已經感覺到了吧?」
「我承認當時的確大感意外,由你脈絡骨骼給我的感覺來判斷,你習武頂多不過三年,但精進的程度,卻又抵得上一般習武人士的十五年。記得後來回莊調養時,易大夫也曾為此嘖嘖稱奇,直說你若非服用了什麼奇珍異果,便是有高人為你打通了經脈。」
「易大夫不愧是我們莊內首屈一指的神醫,」如風抬起了頭,輕呼出一口氣。「他說的兩樣,我全碰上了。」
天闊雙眸一亮,心下卻又瞭然的說:「看來那份奇遇是幸或不幸,你心中至今都做出結論。」
「光是能夠因此而結識莊主,就是如風的幸運了。」
「但是……」天闊並沒有因而漏看了閃過他眼底的一絲黯然。
「但是如風因馴服熾焰而導致的一段奇遇,卻害慘了同村的兩百多人。」
「為什麼?」
「為了奪得熾焰,某一天夜裡,村內突然來了二十多位蒙面客,他們燒殺擄掠,為所欲為,尋常的獵戶百姓,哪裡是他們的對手?而我習武還不滿兩年,更無實戰的經驗,很快的便被他們傷倒在地,眼睜睜看著……」如風的臉色已轉為一片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