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穩著點!頭兒一死,外面那些人就成了烏合之眾,我。們在外面守候的人一擁而上,理應外合,定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滾回關外去!」
儘管廚房裡柴火燒得劈哩啪啦,蒸氣鍋爐砰砰悶響,朱慈媛還是一字不漏地聽到她們的談話。
掩不住內心的震驚,她捂著嘴,倉皇地準備逃離現場,卻因為過度緊張,被屋外的泥濘絆得摔了一跤,屋內的人機警地發覺,很快地把她捉回廚房。
現在她被兩名婦女一左一右用刀子架住脖子,原來看似瘦弱、楚楚可憐的婦女,登時搖身一變,個個豪氣干雲,手裡都拿著武器,一副巾幗英雄的模樣。
「先殺了她,免得壞事。」其中一人當機立斷地道。
另一人橫刀向前就要往她脖子抹去……
「且慢!」老人及時出現,深思地看著她。「姑娘是漢人?」他說話的語調沉著有力,銳利地打量著她。
「是,我是漢人。」縱使背脊發麻,她仍努力不讓聲音發抖。
「我見姑娘儀態高雅、舉止端莊,應是出於名門,不知姑娘府第何處?」
「這……」朱慈媛胸中一窒,想起皇家御苑,不絕悲酸。
老人眼神一使,兩邊壓著她的刀子各自抽離。
「唉I國家逢難、百姓流離,姑娘應該也是被脅迫而來的。我剛剛見到姑娘走路儀態非凡,儼然有貴族氣息,若我猜得不錯,姑娘定是京城哪家的官宦小姐吧?」
老人果然有一雙好眼力,但他怎麼也想不到眼前身著粗布衣裳卻難掩高雅氣質的朱慈媛,竟會是大明朝的昭仁公主。
她含悲,點了點頭。
「既是同根,何苦相煎!我們也不為難姑娘,但是卻不能再讓你回去了。不是疑心姑娘,而是怕姑娘掩藏不住,洩了底。這樣吧!我讓人把你送出村去,你出去後,直往南走,不要再回頭,這兒等一下會有一場大廝殺,我們是都豁出去了,姑娘卻是無辜之人,不當捲入。姑娘這就跟她走吧!」他指著其中一名婦女。
婦女微一頷首,扯著朱慈媛的手臂,往廚房的另一道門而去。
那道門通向—一條幽深的小徑,小徑深處是一面山壁,底下長滿比人還高的雜草。婦女帶著她,往濃密的卓叢中鑽人,裡頭竟足一道僅容一人通行的狹縫,狹紹蜿蜒往上,結束於一個洞口;出了洞口,走了一段,又再進入另一個洞口,就這樣走得她暈頭轉向,最後在爬了一段山路後終於止住。
婦女道:「這兒是滿家洞,界連四縣,穴有千餘,還有無數的地道,埋伏了許許多多的農民軍,等一下就會包圍整個村莊。」
聽她這麼一說,朱慈媛才依稀辨出自己身處在村莊另一頭的山頂上,由這兒可以看見村莊燈火通明,遠處一排又一排的簿火,是駐紮在村外、多爾博的大軍所發出的。
「你從這兒下山,往南走,就會逐漸接近福王的勢力範圍,那兒有許多北京城逃出的官宦,你或許可以找到你的親戚投靠。」
福王朱由崧,是神宗皇帝的親孫,與祟楨帝屬同輩,從來都以荒淫無道聞名,如今竟被擁立為王,圖謀恢復的大業。指望這種人,怎麼會有希望呢?
她實在不想去投靠福王舉足猶豫似有留戀,心神不寧地往村莊再看一眼。
「怎麼?捨不得誰嗎?」
婦女冷峻的譏諷,使得她身子一顫,連忙否認。
「胡說,我才沒有,我沒有捨不得任何人!」
婦女一聲輕哼,不怎麼相信,冷冰冰地向她道別。
黑夜的荒涼,讓她升起一絲無助,駐足瀏覽,心中迷惘。再過不了多久,多爾博便會命喪在他們手中了。他的首級或許會被懸吊在村外,就像他對待那些頑強不肯降服的農民軍首領一樣。
想到這兒,她不禁胸口揪緊,腦海裡竟閃過他漾著溫笑的臉、有力的胸膛,以及那總愛把她緊緊圈在懷中、精壯結實的手臂。
遠方烏雲翻湧,閃著一道道雷光,恐怕又要降下傾盆大雨了,她應該趁雨停歇之際,盡快找到可供躲避的地方,但這腳步,為何硬生生地不肯離去呢?
躊躇間,喊殺聲四起,夾著淒厲的呼號,令人毛骨悚然。小村莊瞬間已成一片火海,她咬住拳頭,流下不知是驚慌還是心痛的淚水。
猛雷咆哮地劈下,她驚恐地摀住雙耳,漆黑的森林、震天價響的雷鳴,甚至滴落的雨滴都成了可怕的魔鬼,齜牙咧嘴地朝她襲來,她感到無比恐懼,不由得想起在多爾博身邊的日子。
他雖然冰冷嚴肅、剛愎殘酷,有時還會粗暴地對待她,但誰都看得出來,他對她其實一往情深,否則也不會牢牢地把她護在身邊,一路上擄掠來的貴重物品,全都擺到她眼前,任她挑選。孤傲的眼眸只有在看著她時才會顯出難得的溫柔,擄掠或別人進獻的美女,再怎麼活色生香也進不了他的眼,曾經,他是那麼專制卻用心地對待她,可如今……
縱使漫天的大雨也澆不熄村莊熊熊的火焰,多爾博……
又一道猛雷劈下,瞬間照亮了整座山林。她全身瑟縮,噙著滿眼的淚往山下狂奔,被雨水淋濕的身體與枝葉頻頻交錯:發出沙沙的聲響,但是在不遠處,更清晰、更撼動人心的聲響此起彼落。
「多爾博你不要怪我,誰教你貪圖女色。」
朱慈媛不知道在荒夜裡艱難地行走了多久,漆黑的山林突然火光閃動。糟了!她的心下一涼,難道是山賊嗎?戰爭摧毀許多家庭,也蒙圯出許多盜賊,若遇上盜賊,那……
拚命想避開,卻偏偏遇上了。
十幾名手持大刀的壯漢看來是要朝村莊而去的,卻沒想到在這黑漆漆的叢林裡會遇上個全身盡濕、曲線畢露的美人。又喜洹美人雖是一身白色行裝,頭髮卻是滿洲式樣,一時是又怨憤又驚喜。
「是個韃子姑娘!」其中一人張嘴道,語氣裡充滿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