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真好,福兒,小小年紀就有這種想法,連義爹都不得不承認,你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啊!」
門口傳來的愉悅,讓少年頓時一僵;他向來就極為提防禳福她義爹,一見此人就遍體生寒,因此才留下來守著他的小小救命恩人。他始終不明白啊,不明白為何小姐會對這種人全然的信賴與崇拜?
思及他的小小恩人,他心中微訝她連頭也沒有抬地瞧向她義爹 難道她的打擊真這麼大?連她崇拜的義爹也沒有辦法改變她的心情嗎?
「小姐,你義爹來了……」他柔聲說道,正要扳正她軟軟的身子,忽然感受到她小小的掌心有些汗濕,她的眼裡閃過剎那的怨恨,隨即死寂一片,不再燃起光芒。
怨恨是針對人的,對誰?!
倏地,少年望向她義爹,終於明白她的腿是怎麼斷的!
終究,他還是讓他的小恩人陷進她義爹的魔掌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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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
「……抱……」
「不,不是報恩!」
他回神,低喊,隨即渾身一顫,像是想起什麼,緩緩垂首注視自己懷裡溫暖的軀殼。
那軀殼的主人,正抬頭望著自己上如往昔的淡漠,彷彿世間沒有任何人可以住進她的眼瞳裡--
果然是禳福!
「你要抱著我多久?」
沉靜的面容開口了,讓他為之一愣,不由得脫口:
「你會說話?」不是幻影?還是幻影更具體了?濃眉大眼閉了又閉,確定她的存在是真實,而非日復一日的虛幻。
「我已經行動不便了,若再是啞巴,那可真是苦慘我了。」她微微一笑:「天都黑了,你先放下我吧。」話方落,整張臉就被迫埋進他的胸膛之間。
淡淡的男人味撲鼻而來,有點熟悉、安心,不會難聞,只是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差點悶死在他的氣味裡。
「你沒死!你真的沒死!」他的激動難以形容。
會高興她沒有死,而不會追究她沒有死的可怕後果,也許只有他了吧?
她唇畔含笑,正要推開他死命的擁抱,解釋一切,忽地有人喊道: 「破運大哥!你快要悶死她啦!」
緊抱她不放的男人聞言,立刻鬆開她,讓她得以吸氣,也讓她有機會看見了那站在門口的少女。
那少女,顯然是附近的姑娘,打扮得十分純樸乾淨,憨憨又可愛的小瞼在瞧著她時,流露出疑惑跟些許的不開心。
她心裡微訝,視線瞟到這少女端進屋的飯菜,輕「呀」了一聲。
半年可以發生很多事,破運會成親,她不該覺得吃驚才是。
成親,應該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情吧?至少,他如願地脫離了過往的生活,還擁有了適合的妻子與生活。
「破……」
她才發了一個音,那少女的聲量就大過她,叫道:
「破運大哥,之前我跟爹瞧見你抱著這姑娘狂奔,叫你你也不理……她是誰啊?你這樣抱著她也有好幾個時辰了,對她的名聲不太好吧?」
瞧見他是下午左右,像是有鬼在追一樣,誰叫也不理的,現在都天黑了,若不是姑娘家要矜持,她早想過來瞧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平日冷淡的破運能有這麼激烈的反應。
偷瞄破運大哥懷裡那女子,蓬頭垢臉的,她悄悄地鬆口氣了。
「小姐行動不便,自然需要我服侍。」他冷淡答道,同時走進那簡陋得可以的內室。
內室裡只有一張木板床,窄窄的,除此外,就什麼也沒有了。
「小姐,委屈你了。」他輕聲說,小心地將她放在床上。
她未及回話,又聽見那少女不可思議地掩鼻喊道:
「小姐?她?這個髒到很像路邊乞丐的女人?」
這一說,破運才發現禳福一身的狼狽,像是多日未曾梳洗過。怎麼可能呢?她明明坐在余滄元的馬車裡,不是跟著他們一塊來北方嗎?
「是天水莊出了什麼事嗎?為什麼他們這樣待你?」
「我……」遲疑地望著他一會兒!又瞧向那略帶敵意的少女,最後,袖中的小手撫上無力的小腿肚,她怯怯道:「我該認識你嗎?」
破運愕然地瞪著她。
「破運大哥,你是不是遇錯人啦?」
「你叫破運嗎?」禳福露出好奇的笑顏:「你真的認識我嗎?會不會認錯人了?」
他慢慢搖頭,微顫的大掌慢慢撫上她軟軟的頰面,輕聲道:
「化成灰,我也不會認錯。」
她聞言,不由得心頭一跳。明明是簡單易懂的話,為什麼他說出口像藏有玄機一樣?
直覺想要避開他專注的視線,但仍是連眼也不眨地對著他討好地笑道:
「我連自己也記不得了……你真的真的認識我嗎?」
「你連自己也不識得?」
她乖順地點點頭。
「什麼都忘了?所以,連我也記不得了?」見她又點頭,他一時難以消化這天大的消息,一時間只能愣愣地看著她怯然的笑顏。
他的小姐不曾露過這樣的神情,至少,在被她義爹弄斷雙腿後就再也沒有露出真心的笑容過,她也不曾在一天之內主動說過這麼多的話--是真的忘了過去?
僥倖未死,卻遺忘過去,這表示什麼?
「你真的真的認識我?也許,你只是錯認?」她不死心地問道。軟軟的臉上有些無助與好奇,像極他塵封記憶中那個如糖般的小姑娘。
「瞧,破運大哥,她也說你認錯人了,對了,不如將她送回你說的那個什麼莊,讓他們去認好了……」
遠處有模糊的說話聲,他不想聽也不要去聽,眼裡只剩下禳福。
「嗯?如果你真的不認識我,那可不可以……呃,讓我洗個澡,再趕我走呢?」她很不好意思地說道。
破運幾乎是癡癡地看著她有「人味」的表情,直到她喊了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緊緊地、不賺髒地握住她的手。
「我沒有認錯人!」他啞聲說道。
她一愣。
「你叫禳福,曾經是我的小姐。」
她聞言,淡淡一笑,心裡已然有底。「曾經」是嗎?這裡並非她流浪的歸處,她不會怨他,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