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如邱祖年的家勢,自是葬於其間無疑。
我們就這樣談了一會,才驀然想起可能會引起的難為情,我說:
「別在人家的滿月喜宴上,老說些有關墳場墓地的話邱仿堯拍拍額,並且連聲他說:「對,對,都忘了。」
宴席上,各人還是談笑風生的。
邱仿堯對本埠的商情,興趣非常濃郁。
有客人問:
「邱先生會想到投資本埠嗎?」
邱仿堯答,「任何有錢可賺的地方都是我的投資對象。」
邱仿堯答得實在太好了。
精彩處尤其在於著實作答了,其實是等於沒有答。
他此行來港的真正意向是為旅遊、看朋友,抑或為生意,不得而知。這倒是個聰明的做法。
一旦披露了目的,身邊自然出現一大堆度身訂造的生意機會。這些機會很可能等於業務假象,一個不小心,誤墮塵網,會有所失閃。
不說別人,就以我為例,杜青雲就是探知了我坐擁巨資,卻心情悶寂,才特為我而設計了一個如此天衣無縫的陷阱,讓我掉進去。
宴席散了之後,邱仿堯陪著我走出酒店大門,問:
「能讓我送你回家去嗎?」
「謝謝!我家司機在等候著。你住在哪兒呢?」
「就住在附近的君度大酒店。既是你有車來,我就要安步當車走回去了。」
「相請不如偶遇,你若不堅持飯後散步的話,就讓我送你一程。」
這一程,短促而愉快。
下車時,邱仿堯說:
「謝謝你,從沒有讓女士送回家來,原來備受照顧的感覺如此好,值得再三多謝。」
我笑,揚揚手,汽車才絕塵而去。
翌晨,回到利通銀行去,第一件事將我昨晚的決定告訴何耀基,請他跟朱廣桐聯絡,商議細節。
對於朱廣桐,將來我還有很多利用他的地方。
跟著,秘書小姐抱住一大束,足足有四十多枚白玫瑰走進我房間來。「誰送來的?「我問。
「一位邱先生。」
秘書把一張小卡遞給我。卡的封套上寫著「邱仿堯」三個字。卡上的是中國字,出奇地好看。字如其人,有三分秀氣,七分灑脫。
寫道。
「多謝你的招呼。今早醒來,到酒店樓下的花店一看,放著四打白色玫瑰,因念城中大概少有像朵小小白玫瑰的姑娘,因此全買下來送你了。」
我笑。隨即投入工作。
自問愉快,卻還未動心。
天下間最得多於失的投資,就是工作。
按照自己的計劃控制世事,一定容易過處理人情。
葛懿德跑進來,一開腔就問我:
「江小姐,這個周未你可有空?」
「還可以。怎麼了?」
「能在黃昏上你父親的墳去一趟嗎?」
小葛的建議,使我覺得駭異。
葛懿德隨即解釋說:
「富達經紀行的查盤大經紀霍守謙,每月的第一個星期六,下班後,必先到天主教墳場拜祭他的亡妻,才去吃午飯,風雨不改。」
我點點頭,自明她之所指。
葛懿德跟著向我報道有關這霍守謙的資料。
霍守謙現年四十多歲,早年喪偶,有子女各一,年輕時自內陸偷渡至本埠過活,由於學歷不足,開頭時生活甚為艱難。
為了餬口,曾跟隨一些偏門人士經營外圍狗馬,他本人頗聰明伶俐,很話頭醒尾,於是極得僱主信用。也就是通過僱主的關係,認識了富達經紀行的大老闆馬為新,被他羅致旗下成為得力助手。
六十年代的股票經紀,並不需要什麼財經知識與學歷。只須頭腦靈活,曉得遇事變通,就可以勝任愉快。
說得難聽一點,那年頭做華人小戶的股票生意,多少有點偏門的氣氛在內。
無他,投機的成份一重,就跟賭博沒有兩樣了。
天生我才必有用這句話倒是千真萬確的。
霍守謙的天分,原來竟在股票黃金期貨等等金融投資生意上頭。
他就是連中文報紙都無法看出個所以然,可是在股市上所表現的靈敏度,卻出乎甚多老行尊的意料之外。
他看股市升降之準,以及出手炒買炒賣的狠勁,市場內不大多人能出其右。
最神乎其技的一招是出在七三年。
股市正正氣勢如虹,勁升至一千五百點上下時,霍守謙竟然著令富達經紀行的職員,寫上大大的一張海報,貼在金魚缸內,警告眾生,說明大市隨時回落,不宜戀戰。為了此舉,霍守謙便跟馬為新吵了大大的一場架。
霍守謙所持的理論是:「新哥,我們從大戶以及新股上市上頭得的好處還不夠多嗎?何必要把街頭巷尾的小股民都吞悼。你我都已分明看淡,且要動手做淡,就放過那些肯聽勸告的販夫走卒司機女傭吧!問良心,人家臍手足,才賺到個餘錢的呢!」
當時,馬為新勃然大怒,說:
「富達行不是善堂,願者上鈞,何必多此一舉!」
難怪江湖中人都說,這霍守謙是個盜亦有道的人,他竟答說:「新哥,各有各的主見,你斬的倉是大客與專門投機的賭徒,無所謂。彼此公平下注,賭運氣而已。只是,看見那些小戶,把原本要置業安居的餘錢,投到股票行來,我不忍心半句忠言也不說,就替他們押到股票上去。」
馬為新當然亦非善類,只說:
「這經紀行是誰作的主?」
霍守謙冷笑道:「當然是你作的主,有什麼時候你推出倉中存貨來,大手買賣了,一時間未能轉園過來,我如何遵照你的囑咐,在註冊過戶處盡量做好拖延功夫,這等大事我都從未曾吭過一聲半響,現今只是一張標貼的小事情,你就由得我去了吧?:
就為了這番話,馬為新一時語塞,只得承讓半步。
究竟為了霍守謙此舉,而救了多少股海冤魂,不得而知。然,霍守謙維護升斗小民,有如不操刀殺害手無寸鐵之上,這番心意行動在江湖上傳誦一時,從此行內人更冠以「霍大俠」的美名,直至今天今時,提起這個渾名,仍是市內家傳戶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