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有權改變初衷。這是無罪的。
有罪的是從沒有過真心誠意,只是立心行騙。
於是,我只對邱仿堯說:
「我們去吃個午膳如何?」
「好。午膳後,方便帶我去給江世伯盡點禮數嗎?他果然有誠意。
「那我們就先上了墳,才到馬會去吃午飯,這安排好不好?」
「有一點點的美中不足!」
「為什麼呢?」
「因為我不是馬會的會員。」
「那有什麼相於?我是會員嘛!」
「那就要由你付款了。」
我笑道:
「對。非常地介意。能否今兒個晚上讓我先請你吃頓晚飯致意?」
跟邱仿堯弄得熟絡一點才串演那折子戲,也是好的。於是我欣然答允下來。
晚餐就設在君度大酒店的一間專供私人宴會的優雅餐房之內。邱仿堯把它包了起來宴請我,派頭還真不少。
餐廳內是一張下大不小的鵝蛋型餐桌,當中是個插了十二支洋燭的燭台,還放了一大蓬的白玫瑰。
我不無驚駭。「你一直令我驚喜,多謝!」說著這話時,我是真心誠意的。
不必理會對方是不是個專逗女人歡心的高手,我現今能成為他要討好的對象就好。喜悅可以是沒理性的。人是要經歷過苦難方才會迅速成長。我亦然。
眼前的場面似乎有三分的熟悉感。
曾幾何時,我也跟另一位男士共度一個燭光之夜?
不是杜青雲!
是那個叫……叫什麼呢?我竟連名字也想不起來了!
對,叫莊尼的加拿大華僑。我心驀地涼了一下。自己的惡作劇,不知出了什麼模樣的亂子,害得對方一夕風流之後,多慘了?
邱仿堯是個非常慷慨的主人。
要說香港富豪大手筆,還真不及東南亞那些財閥,花起錢來的氣派是懾人的。
邱仿堯叫的菜與酒,配襯著那隊專為我們服務的樂隊,所花的錢,大概等於他們邱家在菲律賓成營女傭司機的整年薪金了。
我細意而盡情地享受著佳餚美酒與悠揚音樂。人生幾何?我們談得還是無比愉快與投契的。
江家與邱家天下,正正從上一代轉放到我們手上來,所擁有的榮耀、惶恐、雄心、壯志都是如此相似,甚至於一式一樣。
「如果我有如你一般幸運,有位弟弟的話,會輕快得多。有時疲累起來,恨不得什麼也撒手不管,且自逍遙去!」我呷了一口甜美的上好香擯,而後說。
「我這弟弟與眾不同,他醉心於科學,賴在外國不肯回菲律賓來從商。」
「他是科學家?」
「對,念核能。」
「希望他能在本城,讓我結識他。」
「為什麼?」
「我想問問大亞灣的情況?」
「你恐懼?」
「並不是為自己,真的,為這兒千千萬萬的,曾把本城建設得如此輝煌的同胞。」
我說的是實話。
一旦經歷過了生不如死的大災難,劫後殘軀也只不過是為了一個未完成的心願才支撐下去罷了。或者,一場摧毀性的浩劫能讓我和杜青雲都同歸於盡,將所有的情仇恨怨在一刻間埋葬掉,更是痛快!然,除了我,這兒還活著六百萬個有用的人呢!
邱仿堯說:「請放心,不會六百萬人的命運都注定齊齊遭殃的?」
我閒閒地喝了一口酒,就說:「日本的廣島呢?從前中國的唐山呢?最近期的伊朗?又作何解釋了?」
邱仿堯望住我:「希望你的想法只是對生命戀戀不捨,而不是對命運的悲觀與優慮。」
我笑,舉舉杯:
「多謝你,我把此語看成一項鼓勵!」
「美麗而富有的女人並不需要太多鼓勵,一般是稍稍裁抑,更見成長。」
「人要為著出落得更精彩成熟,而巴巴地求取生活考驗,是淒涼的。我並不羨慕那起文窮而後工的際遇,」「你『窮』過嗎?」邱仿堯隨即又說:「對不起,我失言了。」
「不要緊,我是『窮』過的!」
邱仿堯的眼神,飛越過一重迷惘的光彩,他輕歎了一聲,沒有再作何表示。
那有禮的領班微微彎著腰問他:「邱先生,我們有攝影師在,喜歡拍張照片留念嗎?」
邱仿堯間我意見,我含笑點了頭。
「這將是此行最值得保存的紀念品。」
孟浪的人一定會得答一句:「小心別讓家裡頭的那位看到才好!」我當然不是那種級數的女人。
邱仿堯是被邀請在週六先上利通銀行、我的辦公室來小坐片刻,才由司機把我們載到天主教墳場的。
一行三眾,連葛懿德在內。父親的墳前,長期插著鮮花。
邱仿堯與葛懿德很誠懇地鞠了躬。
我對墓中人的尊敬,可能還不及這兩位父親的初相識。慕江尚賢之名而來的,總有三分敬意。說到底,他還算是本城內有過相當名望的財經巨掌。
除非你知道其人成功背後的歷史,你才會失望如我。站在父親墓前,我的心境是迷惘的。
愛不能愛,恨不能恨的感覺,實在不好。
我只得如此默禱:
「爸爸,父債女還,天公地道是不是?那麼我的債呢?由你庇佑著我去申討。」
小葛正正在我手眸上撞了一下,我當即會意。
只見有位中年男士,直走到父親墳地的不遠處,垂手而立,很默禱了一會,那必是霍守謙無疑。
我們順勢走過去。葛懿德很自然地跟對方打招呼:
「霍先生,是你!」
霍守謙抬起眼來,看見小葛,也看到我和邱仿堯。
他微笑著跟葛懿德點頭,喊了一聲:
「葛小姐!」
葛懿德說:
「你們認識嗎?我替你們介紹,這位是霍守謙先生,這位是剛從菲律賓來的邱仿堯先生。還有,霍先生,想你聽過利通銀行的江福慧,江小姐是我的新老闆。」
「江小姐,你好!」霍守謙跟我打招呼。
我把手收在背後,冷冷他說:
「是富達經紀行的霍大俠嗎?」
對方微微一愕。
我的態度顯然令他大夫意外,跟其餘的兩個人,都一齊在臉上抹上一份尷尬。
「有極少數的商場中人,我是不準備跟他們握手的,霍先生,請見諒我的倔強。」說著,回轉頭去,跟邱仿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