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惜,邱先生不是長居本城的人,否則某人要擔心今早的尷尬在日常生活圈子內隨時有機會被撩動起來,也真是夠慘的。」
我們信步走離墳場,到馬會去吃午飯。
小葛乘著邱仿堯去洗手間,給我告辭:
「我任務完成了吧?可否早退一步?」
「可以,小葛,謝謝!對不起,剛才我沒有嚇著你吧,是昨天才決定下來要採取的態度,未及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老闆,你比我聰明,有種人是不可以用逢迎手段吸引到的。霍守謙大抵是這類人。」
小葛才是真正聰明利落的人。總之做好了份內事,其餘謬璃,我不說,她也不問,還替我打個圓場,了卻一重公事。
難得。
我誠然不方便向她解釋,我想過,霍守謙必定曉得我的來龍去脈,他明知自己曾經口為杜青雲的通風報訊,而有計劃地拋空利通股票,造低價格,待我們被擠兌之時,再補倉購回,替富達與社青雲賺了大大的一筆。我這個受害人,看到原凶抑或打手,頭一個反應,斷斷不可能和顏悅色。
當然他也未必預料得到,我江福慧會絕情到在人前讓他下不了台。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小葛推測得對,有些人是要重重地把他一掌推跌在地,讓他記住了痛楚,以為彼此成了世仇了,才又乘著另一個機會向他施惠,軟硬夾攻,攪得他無所適從,情緒一混亂,理智寬弛,才易於將他控制。
霍守謙這種並無正式學歷出身的人,一旦發了跡了,依然很易生自卑感,老怕人家看不起他,尤其是商場內的豪門望族,正途學院派出身的商家人,最犯忌諱。對他必恭必敬呢,他會擺足架子。對他視若無睹呢,他又義憤填胸。是要先苦後甜,先硬後軟,才有機會拖著他的脖子走。
倒是難為了邱仿堯,白白為我串演一個可大可小的角色,幸虧他不在本城發展,否則那姓霍的在他跟前摔了這一跤,將來在什麼場合內借題發揮,害他不好過,也是可能有的。
很常見的情況是,十八年前開罪過一個人,或窺視了某人的一個秘密,猶如中了小小毒器,下一定立即毒發身亡,等足半輩子,偏在當事人都忘個一千二淨之時,才舊患復我對邱仿堯說:「對不起啊!才有令你尷尬的地方,要請你原諒。」
「不要緊,我只認識你,並不認識他。我只是當自己朋友有難時,才會難過的。」
「原來也是鐵石心腸的一個人!」我笑。
「要關照的人一多,感情就淡了。」
說著這話時,他望我的眼神是專注的。
朱廣桐的工業村計劃,很快的得到了國內當局的回應,當然是極具鼓舞性的。有關方面答應下來,一定會盡力幫忙,讓工業村得以盡快完成。
我有更關心的事,要趁朱廣桐獲得這些援引時辦,於是我問他:
「朱翁,托你介紹上頭一個可以有甚多消息與辦法的人給我,替我親戚尋一個失散了的孩子成不成?」
「那還不容易呢!名字若交了下來,叫他跟誰聯絡呢?」
「我的助手葛熬德。」
「好,我准辦妥。」
我給小葛囑咐:「試替那霍守謙尋一尋他仍在鄉間的女兒下落。有需要的話,你就到上頭去走一轉,朱翁會給你介紹有關人等。
第六章
對於小葛,我是越來越有信心了。
一則是她的辦事態度與成績實在好,二則也為女人對女人在相處上頭的第六靈感,我覺得我們會合作愉快,而且性情相近,更有可能發展成為談得來的朋友。
有朋友,對我而言,還是重要的。
以前,我起碼有蔣幗眉。如今,我有誰?
也是女人的第六靈感使然吧,幗眉顯然地覺著我對她的冷淡與疏離。
她撥電話給我,聲音是懇切的:
「福慧?我能不能來見你一面呢?」
「利通銀行的大門朝九晚五的敞開著呢,還有,我從來沒有不歡迎你到我家裡來。只是,近日的確很忙,有要緊事的話,在電話裡頭說了,還更便捷。」
這當然是推搪。壓根兒就不想再跟她多見面。
越來越怕那副聖女似的面容,分明在貪婪著信眾的崇拜與接納著信眾的犧牲,依然擺出副毫不在乎的超脫嘴臉,我受不了。
我並不認為這世界上存在著聖人!
最低限度,我不相信,除非她顯了神跡,救了我的命!
幗眉說:「見你原是想跟你辭行。我剛累積了大半年假期,打算到外頭走走,順便……」
「移民嗎?」這是時興的玩意兒。
「不。我只是打算利用這段日子,住到在海外比較寧靜的地方去,試寫一本書。」
「關於你的故事?」
「你反對嗎?」
「我有這個權利?」
『福慧,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聲音裡透著難過。
我不打算否認,只不想就這個問題再婆婆媽媽地討論下去:
「祝你的書早日寫成出版。」
世界上還真有不少作家,是把自己的愛情故事寫出來因而成名的。當然不能小瞧蔣幗眉。
我管自冷笑。
我甚至沒有問她目的地是哪裡?
對我沒有利益的事情,我再不關心了。
邱仿堯仍然每天送花來。
都是白玫瑰。
天下間哪來這麼多白玫瑰。
我捧住了那一大束的花,捧到鼻尖去,一陣清香滲人心脾。打開了便條,他寫道:
「弟弟自海外返抵菲律賓,我要趕回去相見。辦妥了各事,仍要回港來。希望在馬尼拉,容易找到白色的玫瑰。」
直至目前為止,仍想不出邱仿堯會在我的故事中扮演一個怎麼樣的角色,尤其不知道他能在對付杜青雲的折子戲上起什麼作用的話,他再好、再感人的表現還只不過是增加我的一點點生活情趣而已,對他,我毫不緊張。
反而是這個晚上要出席的宴會,還能令我多花一點精神與心思去關顧。
是本城首屈一指的英資機構威捷洋行大班費利斯邀約的晚宴,假他的府邪舉行。出席的肯定是達官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