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我驚叫,把杯中物一飲而盡,「你這句話真的好比富人不知窮人饑,竟開口問挨饑抵餓的人何不食肉糜,真是令人難堪。」
「方心如,我以為你能把一切豁出去,此來是心甘情願的。」
「心甘情願這回事也有多種不同的情勢使然,在沙漠上走得人疲馬倦,飢餓得無氣無力,忽爾見到一潭池水,分明知道水中有毒,也忍不住喝上兩口,哪怕喝下去會腸穿肚爛,也叫做死得痛快,沒有人迫著自己這麼幹的是不是?這種也叫心甘情願對不對?」
「你說得很恐怖。」門的孤苦人,唯一的方法就是出賣自己,叩唐襄年的門,實行投降去。
我搖電話給唐襄年,並不轉彎抹角,說:
「我要見你,你說地點好了。」
唐襄年沉默了幾秒鐘,才說:
「你喜歡在什麼地方見我。」
「聽你的。」
「那好,到我在清水灣的別墅去吧。」
唐襄年派車子把我直載到清水灣的盡頭,真是別有洞天,靠山面海,高踞懸崖之上,一座建築得非常雅而精緻的西班牙式小別墅。
在這種環境下,叫天不應,叫地不聞,正正是家主人可以肆無忌憚縱情享受的好地方。
在踏入小別墅之前,我微微覺著寒意,連連打了兩個寒凜。
不入虎穴焉得虎於?
縱使是斷頭台,也得把頭放進去,九死一生還算有一絲希望,奈何。
終於見著了唐襄年。
他笑道:
「我等待你已經很久了!」我笑道:
「在外頭轉了幾個圈,終於還是要回到你身邊來。」我苦笑。
「你不是想說劫數難逃吧?」「是禍是福,都無從逃避的話,我只有認命了。這段日子,我很辛苦,但白說,己到走投無路的日地。」
「否則,也不肯來找我了。」
「再砌辭就變得矯情了,是嗎。」
「對,我就是喜歡你的直率。」
「直率可從朋友的友誼上享受得到,不是嗎?」說完這句活之後,我雙眼滾熱,眼淚忍不住流瀉一臉。
我以手背拭淚,回一回氣,道:
「對不起,我莽撞,兼且失儀了。」
「不,言之有理。你且歇一歇,喝杯飲品,我們再說活。」
唐襄年走進他睡房一角的酒吧去,給我調校了一杯木知什麼東西。反正就算砒霜也不要緊,灌下肚子裡,從此一眠不起,未必不是福分。
做人也真是大慘了。
「你很消極。」唐襄年說。
「何以見得?」「你的神情與動靜,顯露出來了,像今晚這種約會,如果不是視為一種生活上的輕快享受,何必要來?」「天!」我驚叫,把杯中物一飲而盡,「你這句話真的好比富人不知窮人饑,竟開口問挨饑抵餓的人何不食肉糜,真是令人難堪。」「方心如,我以為你能把一切豁出去,此來是心甘情願的。」
「心甘情願這回事也有多種不同的情勢使然,在沙漠上走得人疲馬倦,飢餓得無氣無力,忽爾見到一潭池水,分明知道水中有毒,也忍不住喝上兩口,哪怕喝下去會腸穿肚爛,也叫做死得痛快,沒有人迫著自己這麼幹的是不是?這種也叫心甘·情願對不對。」
「你說得很恐怖。」
「這是實情。」
「告訴我,方心如,你並不認為跟我在一起會是良宵苦短的一種歡愉享受?」
「在今夜,那就肯定不會了。」
「因為你猶有牽慮,怕今夜之後,我不能為你解決所有困難?」
「這倒不是我的憂疑。唐先生,我從未試過把心靈與肉體割離出賣,難免緊張。當然,我會跟你逐件事件商議,取得你的承諾,我才上你的床。」
說出這番話來,我嘴裡都霎時發酸,自慚形穢,苦不堪言。
唐襄年把他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擱下了杯,走到我跟前來,用手托起我的下巴,道:
「好,你現在就告訴我,你還需要自我身上得到些什麼援助?」
我正想做答,唐襄年就截住我的話,說:
「不必重複你最近的遭遇,你如何被醫務衛生處留難,如何遭工務局檢控,如何被警察抓去盤問,如何承諾偉特藥廠分批把藥品運抵香港等,我已瞭如指掌。」
我把那句「你什麼都知道?」的話咕嚕一聲就吞回肚子裡去。
何必多此一問,如果唐襄年沒有本事清楚我的底蘊,根本就等於沒本事幫我解決疑難。
來了本城短短幾年,早已看清楚這兒的牛鬼蛇神是何嘴臉,簡單一句話,很多時,鬼神同道,都不過是同一個人的不同扮相而已。
到了如今這田地,也不妨實斧實鑿地開天殺價,哪怕對方來個落地還錢。
我的幾根骨頭,一身賤肉,三分姿色,也還要爭取賣個好價錢。
於是我說:
「除了那些難題之外,我的小叔子金旭暉給我開了個價,要我買下現住的房產,或者由他把我的一份買起來,把我們母子幾個變相地逐出金家去。」
「開價多少?」
「他們根本不認為我會有能力買,故而協商了交給測量行去擬定價錢。」
「這是誰想出來的方法?」
「我。有錯嗎?」
「沒有,沒有。」唐襄年連忙說,「非但沒有,而且是做對了。一般來說,測量行的估計都比較保守,那就是說估價與市值有個距離,這就是盈利之所在,故而金家大宅是值得買下來的。」
「對有現金可周轉的人是筆前景樂觀的生意,唐先生,你將之買下來,轉手租給我。」
「不用如此費張羅,我給你安排銀行貸款,首期由我借給你,你的藥品出入口生意肯定一帆風順,不會還不起這筆置業用的錢。」
「這就是說其餘我手上的困難……」
對方沒有待我說完,就道:
「根本都不是困難。」
「真的?」
「真的。」
我瞪大眼看唐襄年,驚喜交集。
「你對我要有起碼的信任,是不是?」唐襄年伸手掃撫著我的頭髮。
這個輕柔的動作掀起了一室的浪漫與溫馨,講生意、談價錢的時間已經結束,是開始行動,實行交易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