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襄年忽爾一把將我擁在懷內,就把我吻住了。
我嚇得手腳冰涼,甚而一寸寸地開始麻痺。
我沒有反抗。
可是,也沒有回應。
在心底裡有個輕微的吶喊之聲對自己說:
「感覺不能狡辯,你知道你是不是愛上對方。」
當然不是的。
不單只我無法欺騙自己,也不能隱瞞對方。
一個有愛情的女人,不會在接受對方時表現得全身僵硬冷凍。
那不是一種全情投入,而是一種意識抗拒。
抗拒在於感情上不願意接收肉體的需求。達不成靈慾之間的一份妥協,故而僵住了。
別說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女人之後,不會甘心有這種待遇,若要是只尋歡作樂,就更不必受罪若此。
唐襄年輕輕把我放開。
我回了一口氣,道:
「對不起。」
道歉的應該是我。
「我明白。」唐襄年說,「所以,方心如,欠債的人不是你,而是我。當我靜靜地等待著你頑抗到盡頭,才來找我時,我就知道,其實我開始償還欠你的債,前生的債。」
當一個男人誠心誠意地說出這些很難很難啟齒的話時,我有理由相信他愛我有多深。
為了這個轉變,我茫然、困惑、迷惘、無措,還外帶半點的歉疚。
「我會等待。」唐襄年說,「很有信心地持續等待,這次不是等你的人,是等你的心。」
「在等待的期間呢,我們如何相處?」我竟然天真而緊張地發問。
「就像我們現在的這番相處,是私生活上的好朋友也是公事上的好拍檔。」
「嗯。」我喟歎。
唐襄年拿起了我的手,輕吻,然後放下。
「請相信願意跟我達成滿意交易的女人多,盼望與我相愛相戀的女人少,因而前者隨時唾手而得,後者無比矜貴。」
唐襄年說,「回家去吧!」
「你真的不上來喝咖啡了?」
「見了你的晚上,不用再喝咖啡,已經會難以入睡,不能再百上加斤,自討苦吃。」
對方說這些話時是幽默而輕鬆的,卻得出一個意外的效果,我覺得他的話無比苦澀。
因而,令我難過。
忍不住回轉頭,推開車門就走。
這一夜,怕我和唐襄年都不可能睡得好了。太多的愁思雜緒,縈繞心頭。
我不能欺騙自己,的確有過會否重新戀愛的念頭。
任何異性的追求與愛慕都能強化與突出自己的優越感,產生一種催化作用,教人對之有莫可明言的好感,這份好感繼而會否再變質,就因人而異了。
唐襄年絕對不是條件差的男人。
他的吸引力還是盡在不言之中,可以令人心領神會。
然而,我不會愛上他。
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只要我一想到有別個男人替代了金信暉在我心上的地位,我就覺得渾身充盈著一股翳悶痛楚,源源不息。
金信暉不能被取代,因為我仍愛他?
是一種赤裸的情懷猶在,原始的愛戀尚存,抑或有其他原因?
摒棄了對金信暉的感情,等於不再在乎一段恩怨,那就是放過方健如的意思了。
我肯嗎?
真實的答案是:不知道。對於兩個妹子的仇怨,已到了難解難分,且分不清自己意願的地步了。我的矛盾往往在於不能原諒她們,同時也沒法原諒她們之上。
無疑我仍要抓緊過去。
唯其謹記昨日的侮辱和創痛,我才會發奮圖強,爭取明天。
何況唐襄年有家有室,他肯為我跟妻子離異,我也物傷其類,不願倒轉角色來演。
從前我的丈夫被偷,已曾怨天尤人。
現在我去偷人的丈夫,怎麼自圓其說?
至此,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跟金信暉,怕是緣訂三生,債纏九世,再脫不掉牽連瓜葛,直至永遠。
唐襄年對我的感情只可視作一服振奮精神、激勵信心的靈藥。為我帶來的困擾,如向池中輕輕投石,並不揚波,只起了一泓漣漪。
無疑,知道仍有一個條件如此優秀的異性對自己興起愛念,最低限度是女人奮鬥過程的強心針。
我的生存價值被這宗浪漫的情事予以肯定。因而這些天都顯得精神奕奕。
這天,傅菁來接我下班,於黃昏時分一起到淺水灣酒店去飲下午茶。
傅菁一坐定下來,就說:
「你氣色很好。」
「是嗎?」我笑道。
「簡直喜形於色。有值得開心的事嗎?」
「跟你見面本來就已是件喜事。」
「我不知道敦厚的背面也有滑頭。」
「不,我是真心的。難得才有一位談得來的知己,且是妯旮,比姊妹還要親。」
「那是因為你的妹妹過分地差勁而已。」
跟傅菁相處最開心的是她爽直、坦率,但並不流於尖酸刻薄。
她的批評都滿溢誠意。
我歎口氣道:
「你相信有報應這回事嗎?」
「信,信到十足十。」
「我的兩個妹妹一直都過得很不錯。」
「從你的角度看,是的。」
「為什麼?」
「因為你惱恨她們,她們有一點點不錯的際遇,看在你眼中都覺得超乎她們所應享有的,因而成了錯覺。」
「你真有這個看法?」
「這是一個基本上厚道的人,對待自己仇人的心理。心腸不好的話,老是詛咒與看不起敵人所擁有的一切,酸葡萄心理很重。」
「你是心理專家?」
「閱人多之故,傅家是個萬花筒,金融界是個大染缸。」
「那麼你是哪一類人?怎樣看健如和惜如?」
「說出來,你會不相信我。」
「不會,我信的。」
「我會對付她們,尤其是惜如,但,我並不恨她們。」
「是因為你根本看不起她們?」
「可以這麼說,最大的理由是我相信有報應,所有恩怨都會是現世報。故而,方惜如和方健如做了對別人不起的事,她們始終會一敗塗地。」
聽了,不無戰慄。
我默然。
還是老問題,心裡有著說不出的矛盾,對於兩個妹子的感情很複雜,重重仇恨怨忽之中,隱隱然還是有一份親情在。
因為我老想起母親。
「她們會不會是情有可原?」我竟這麼問出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