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裸情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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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頁

 

  我只好發出求救訊號,促請唐襄年趕快回程。

  深夜,我坐在客廳內,並沒有亮燈。

  內心滿是黑暗,跟外在環境完全的兩相配合。

  我重新地自嫁給金信暉的日子起,回憶一次。

  自行檢討,我究竟錯在什麼地方,會弄到今日的狼狽不堪,一敗塗地。

  不敢想像一個女人,被控犯了法,抓到牢獄內過鐵窗生涯是如何悲慘的一回事。

  錯在哪兒?

  錯在我幼稚天真。

  錯在我忽視了人性虛弱的事實。

  錯在我對親情有過分的期許。

  錯在我稍有微成,就心裡撤防。輕率大意。

  錯在我誤以為人生會有一勞永逸,一旦舒暢即行歇息,而不曉得生命其實是無止境的掙扎。

  錯在我不明白對付敵人,不可以仁慈,不能只防禦,而不進攻,必須殺他個寸草不留,置其於萬劫不復的境地,才能換取自己的長久安穩。

  錯在以為人會投桃報李,不知道人會貪得無厭。

  總的一句後,錯在我對人生有太多的憧憬,對人性有太高的期望。

  我輕歎。

  原來,錯在自己。

  「心如!」

  有人叫我。

  我看到母親從長走廊走過來,緩緩地坐到客廳的另一邊沙發上去。

  「是娘嗎?」我定下神來,這樣問。

  「心如,」的確是母親的聲音,「你整個人憔悴不堪。」

  「是的。」我直認不諱。

  「我聽說了一部分的故事,你能把全部實情告訴我嗎?」

  「娘,不必了。」

  「是惜如連累了你?」「娘,你要知道真相的話,我就告訴你,連累這兩個字在我和惜如的仇怨上用不著,連累一個人是無心的,並無惡意的。她之於我,是蓄意陷害。」

  「心如……」母親的聲音發抖,帶點蒼涼。

  「娘,如果事情發展下去,方惜如不讓步,我也不會怕。

  她要幫金旭暉爭奪我手上的金家產權,是不會達到目的的。」我冷笑,「擁有金家產業的股權是身份的象徵,這對惜如很重要,對我也一樣。她不擇手段地去鞏固自己是金家人的身份與地位,包括了一步又一步地殘害我、壓迫我在內。我就更不會投降,更不會屈服了。」

  「方惜如太看輕我,她以為我有今日是幸運。其實幸運只是成功者的謙虛之辭,世界上哪來不勞而獲的幸運,每個人的成績都曾付起碼相等的代價。」

  「我不再會忍讓,我亦不會再後退,極其量跟她一拍兩散。」

  「心如,請聽我說……」

  「娘,如果你仍對我說那番兄弟如手足的話,你免了吧!

  若不是為了孝順你而重新容納方健如與方惜如,我不會有今日。」

  我咬緊了牙關,狠一狠心道:

  「老實說,她叫我洗乾淨屁股坐牢去,我就在這方面成全她。當我在獄中,想到她仍不能是金家承認的一分子時,我會笑。」

  「方惜如要擁有金氏家族的產業,簡直是妄想。她跟我同樣天真幼稚,我的天真在於信任她,她的幼稚在於信任金旭暉。

  「娘,告訴你那可愛的小女兒吧,我敢賭,窮她的一生,當金旭暉的打手奴隸是可以的,要在人前被尊稱為金旭暉的夫人,誠屬妄想。

  「我清醒了,可是,方惜如不。」

  母親沒有說話,在陰暗中,她好似支撐著椅子,艱辛地站起來。

  我忽然問:

  「娘,為什麼?」

  母親站定下來,等我把話說下去。

  「為什麼要把健如和惜如生下來?為什麼?」

  母親沒有答我。

  我開始把聲浪提高,再問:

  「答我,娘,答我,為什麼?」

  「心如,我的頭有點脹痛。」

  母親這樣說,然後她回轉身,一步一步地走向長廊。

  她不作答。

  她迴避責任。

  她放下了火種,燒燬了一切,然後置身事外。

  積怒積怨使我漸漸忘形,我咆哮:

  「為什麼不答我?你無話以對嗎?是不是?你也於心有愧了,對不對?」

  我開始淚流滿臉,一邊伸手抓著身旁的東西就亂扔。

  最終我嚎啕大哭: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到香港來?為什麼要我跟她們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作認姊妹?為什麼總是拿我開刀,將我殺戮?為什麼老是我……」

  母親已然隱沒於長走廊的盡頭。

  她可能聽不到我的投訴與發洩,或者最準確的說法,是她永遠都不願聽,不要聽。

  這一夜之後,母親遽然死去。

  翌日,我從人聲鼎沸中被吵醒。

  牛嫂跑進我的睡房來,氣急敗壞地說:

  「大少奶奶,不好了,奶奶沒有醒過來。」

  我一骨碌跳下床,衝到母親的房間去。

  她好端端地仍睡在床上,閉上了眼。

  我的那對孿生兒女詠書與詠棋,一人捉住母親的一隻手,輕輕地搖撼著她,口裡還輕輕鬆鬆地喊:

  「婆婆,婆婆,起床了,起床吃早餐,我們要上學去了。」

  平日,總是做外祖母的陪著孫兒吃過早點,送他們到門口去,交給司機帶上學的。

  今天,孩子們的外祖母再不肯起來了。

  我緩緩地走上前去,跪在床前,擁著母親微涼的身體,哭起來:

  「娘,為什麼?為什麼老是挑我?這最後一次還是要我承擔對你不起的重責?為什麼?娘,答我,答我。」

  母親下葬了。

  醫生在死亡證上寫的是急性心臟衰竭。

  在喪禮上,我們三姊妹再加康如,眼淚只在眼眶內一直打滾,竭力忍住了沒有掉下來。

  除了康如,因為是男孩子,有淚不輕彈之外,我們三姊妹也許都自知沒有這份資格,在人前表示哀痛。

  母親生前我們不盡孝,死後才流的愧悔之淚,最沒有意義。

  怕母親在天之靈,都會嫌棄我們的眼淚。

  尤其是我。

  沒有人知道一些在黑夜裡進行過的醜行,可是當事人應該一清二楚。

  窮我的餘生,都不能再想起母親臨終前一晚,我在客廳內給她談過的那些話。否則,我會自疚自責得痛不欲生。

  急性心臟衰竭的病因是由於長期憂慮,再加突如其來的刺激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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