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別個同學商量商量去,我也幫不了你,明早要上班,現在累得賊死!」
我當然沒有再找別的同學了。連自己摯友都不願分擔的憂慮,旁的其他人更無此義務!而且,誰不用支撐生活?誰在明天不用上班了?
環境優裕的人,不易明瞭別人的困擾,生活勞累者,又自顧不暇。
我不能說傅小晶是無情無義,也許一直粗心大意的人其實是自己。我太看輕人性的弱點了。自小跟小晶相交,兩個女孩子站在一起,我老是什麼都比她強。身材比她高挑、樣貌比她秀美、家勢比她富裕、功課比她優異,我有沒有想過她所承受的壓力?有沒有意識到一大班同學聚玩在一起時,老是以我為馬首是瞻,從沒有徵求她的同意,就要她淪為梅香角色?傅小晶的為難之處,從小比我多,都硬吞到肚子裡去了!她何嘗不曾掙扎在是非邊緣?既感我對她的真誠,佩服我的長處,可又抵擋不了命運安排的刻薄。於是妒羨交替,經年承受這份跟我相交的精神壓力不能自已。我一下子落難了,小晶心理上跟我打個平手,於是各挨各的苦,各走各的路,這是最公平的處決。對傅小晶,極有可能如釋重負!
愛恨情仇,瀰漫人間,豈止於男女私情?這重感悟,來得並不太遲!傅小晶給我上了價值連城的一課!
故此,今日我翻了身,面對著董礎礎,我很步步為營,小心翼翼。更怕有朝一日,風水輪流轉,跟我估計的適得其反,董礎礎權傾天下,我也最好在今日就留有餘地!
喬正天知道我不肯講礎礎半句閒話,曾奇怪的問:「你對姓董的真有好感,還是對喬夕留情面?」
我率直地答:
「曾經滄海之人,不敢輕率地擬定任何人的眼前成敗,我受過的苦,我知,你知!」
喬正天終於點頭稱是,這以後也少有寄望可以從我口中得到任何有關董礎礎的罪證。
他老人家的確是心心不忿,希望抓住這二媳婦的什麼痛腳,好洩當年要接納她到喬園來的氣。反正礎礎已為喬家誕下女兒,以喬正天一向辦事不留半點情面的作風,董礎礎最好不行差踏錯,否則,今時今日,一樣可以作類同喬楓身世之安排!
喬家上下的人,差不多個個都認定喬正天是個不大講情義的死硬派。只我又暗地裡獨持異議。
有一夜,我還是初嫁給喬暉不久,那年頭仍然在替娘家的地產公司收拾殘局,喬正天在晚飯後把我召進小偏廳去,陪著他喝茶,他問:
「顧氏大局已穩,為何不乾脆賣給了我,你好進喬氏來?這一年,你辛苦了!」
「辛苦得有頭緒,又有人知,怎麼算苦?進喬氏是早晚事,將顧氏賣給喬氏,也是順理成章的,沒有你的威望押陣,銀行老早逼倉逼死我了!」
「那為何不乾脆早早成交?」那年是八三年尾。
「黑暗盡頭,必有黎明,再挨多一段日子,地產市道回復常規,外頭有人肯出價買顧氏,得著了個合理價格指標,我再打個九折賣給你,這對我心理上公平一點!」
「好!難得你有志氣,我等那麼一天!大嫂,可惜你不是喬家的男孩子!」
「這有何分別?我跟喬暉已是榮辱與共!」
「當真?」
這問題相當侮辱,何況出自家翁之口?我不是不難受的!
「要真如是,就太難能可貴了!」喬正天說。
「故而,令你難以置信?」我反駁,心心不忿。
「對,在我的做人處事的辭典中,沒有以義氣搏兒嬉的事。因此之故,我才能將喬家產業作如此一日千里的發揚光大!喬家娶你為媳,不是無條件的,你將來對喬暉的好,因此而有了個局限,我並不怪你!」
這老頭子坦率現實得恐怖!
「你駭異?」喬正天問。
「何止於此,簡直恐慌!」
「讓我告訴你三則真人真事。」喬正天呷了一口濃茶:「我九歲那年,跟班上有個叫狗仔的是一對好朋友。每逢學校小休,家裡的傭人一定挽了各式糖果點心到校園來,讓我進食,我囑咐傭人要備辦兩份,我一定要和狗仔分甘同味,有一天,我生病了,沒有上課,囑傭人把做好的功課,拿回學校去給狗仔,托他轉交給老師。三天後病癒復課,老師要我補交功課,我莫名其妙,其後才發覺,狗仔當天忘了帶功課回校,也虧他想得到,把我功課簿上的名字用擦紙膠擦去,填上他的大名,交差了事。這是第一個故事。」
我靜心地聽著,不期然想起了傅小晶。
喬正天說他的第二個故事:
「我十八歲,留學美國,寄宿,跟另一位姓江的中國男生同房。那年頭,中國男生少,女生更少。我和江仔很自然地成為老友,同撈同煲。及後,在校園內難得來了個香港女生,姓白,同學們都叫她白娘娘。好看得不得了,我決定追求,央江仔助我一臂之力。果然,發展得極為順利。半年下來,雖不至於談婚論嫁,也已接近山盟海誓。怎知好事多磨,白娘娘突然間對我變了面色,若即若離,莫名其妙之餘,剛好暑假,家裡要我回港,這一走,再回到美國時,發覺江仔與白娘娘已訂終生。我還以為緣慳一線,自己是遲來三日的梁兄哥,總之,肥水不流別人田,總是好的,誰知……」
喬正天切切實實地歎一口氣,苦笑:
「其中自有玄虛。原來當我決定回港前的那幾晚,老躲在圖書館趕功課備考,白娘娘幾度在宿舍留下口訊,問好不好跟我一道回港去度假,江仔的訊息接收站出了問題。他不當紅娘不要緊,竟還把訊息毀屍滅跡,使我蒙受不白之冤。對方認定我沒有誠意,又自覺下不了台,於是江仔便有機可乘。由此,你可以想像。這姓白的女孩子,的確美艷不可方物,人見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