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回去,山區要有什麼蟲蛇野獸,很危險的。」上官君驊不得不使出嚇人的招數。她根本就撐不下去了,為什麼還這麼固執?
每天他都要用盡辦法勸她回去。她的健康狀況原本就差,再這樣天天折騰白己,遲早會累垮。上官君驊苦口婆心勸了又勸,儼然一副保母姿態。
蔚雲吁了口氣,神色頹然地宣告放棄,答應回去。
簡陋的小茅屋裡,傢俱粗糙又少的可憐,但他們誰也沒嫌過。難得兩個官宦子弟,為了一個生死未卜的鍾清流,甘於枕石漱流,在這荒僻谷底過了兩個多月。鍾漬流在他們心中微妙而曖昧的重要性,不言自喻。
「我們還是離開吧!」蔚雲頹喪地坐了下來,破舊的木椅發出嘎吱聲。
「你確定放棄?」上官君驊體貼地為她倒了杯水。他老早就想放棄了,只是見到她一頭栽進了希望的漩渦,不忍心拉她一把,乾脆陪她一起沉淪。
「這麼久了還找不到人,傻瓜也該知道要放棄。」蔚雲苦笑道:「你一直不忍心破壞我的美夢對吧?」她歎了口氣:「跟著我住在這不見人煙的谷底,也真的難為你了,我想明早就離開好嗎?」
她露出了兩個月多來首次的笑容,雖然苦澀,總比之前的淒楚心酸要好上許多。上官君驊欣慰地想。能同她住在這世外桃源,共迎晨昏,相持相依,他其實非常樂意;只是離開這裡後,若她能在未來生活中列有他的一席之地,考慮他們的可能性,他會窮盡自己一生,同她分享喜樂,分擔哀愁,生死與共。
「當然好,我可以先送你回蘇州,再回汴京。」順便提親,上官君驊在心裡盤算著。
「你離家已久,還是早點回去,不要再耽擱的好。蘇州我自己可以回去。」蔚雲婉拒他的好意。
「如果你不能平安到家,這輩子我會永遠寢食難安。你我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我多少有些責任,如今你連讓我補嘗的機會也不給?」上官君驊這話,合情合理,誰聽了都難拒絕。
蔚雲拗不過他,只得允許他隨行。近日來他對她的好已是不容懷疑,這本是當初她日思夜盼的結果,不是?只是,今非昔比,她早已不值得他如此對待,想拒絕他,她就必須做些什麼。
她悄悄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臨走前,我想為清流做最後一件事,你能幫我這個忙嗎?」蔚雲的視線垂落地面。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上官君驊語氣堅定。
「我要為清流立個碑,你真的願意幫我?」
「當然。」上官君驊稍稍動搖了。
「上頭題的字是……」
這回,上官君驊只是默默地聽著她說話,卻連搭腔的意思都沒有了。蔚雲要他做這件事,意指,他已徹底被排除在她的生命之外。
終於,他還是艱難的點點頭,沉默地開始他的工作。
他們沐浴在月光下,徹夜忙完了一切,將近天明時才休息。
上官君驊癱瘓在稻草堆積的地板上,遙望躺在破床上背對著他的窈窕身軀,神情戀慕卻憂傷。他覺得剛剛立了那塊碑,順手也葬送了自己的情感。
天一亮,他們踏上返回紅塵俗世的路途。
臨走時他們什麼也沒收拾,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他們空手而來,自然也空手而去。
可惜悲傷的回憶並沒有隨著新墳而埋葬,他們無奈的將之一起帶走,一輩子如影隨形,終身難忘。
陽光依然耀眼奪目。小茅屋旁那塊剛立好的石碑挺立著,面對山崖的方向,新題上的字跡瀟灑且蒼勁有力,被陽光照得鮮活,上面寫著:
夫 鍾清流之墓
妾 劉氏蔚雲立
★★★
「雲兒,你醒了?」君上華——其實是上官君驊——喜道。他們共同回到了迷離模糊的過去,故事已不是那麼的鮮明,似乎還有一些疑問,有一些連他們也不知道的秘密,但因為那是他們想不願去想的傷痛,便不再詳究;如今卻因雲兒——其實是劉蔚雲——父逝,無端地掀起這段拋也拋的塵封記憶,逼得他們重溫噩夢。
「我為什麼還活著?」蔚雲有氣無力,了無生趣。
「你一定要好好活著!你的命是他的命換來的,要是出了岔子,他在天之靈會安息嗎?」不得已,上官君驊搬出他最不願提起的鍾清流,只盼蔚雲會因此打消厭世的念頭。
「我究竟該謝他還是該恨他?他竟然讓我連死的自由都沒有。」蔚雲幽幽歎道。
「我也不知該謝他還是該恨他?他留下了你的人,卻帶走了你的心!」上官君驊幽幽續道。
「我……」沒有!她的心自始至終都是他的,他怎能這麼以為?蔚雲吸了口氣控制住差點脫口而出的解釋。其實,還不是她的誤導?不過不能說!說了上官君驊就更離不開她了,她不能這麼拖累他!他值得更好的女人,而不是死守她這株殘花敗柳。
「就當這一切從沒發生過,不要再提了,可以嗎?」
「如果一切都沒發生過,該多好?你仍是那個天真活潑的小丫環,我是那被你嚇破膽的書獃子,只不過,初次碰面時我不會再拒絕你,而會欣然同意為你加把勁,娶你過門。」上官君驊對昔日相見的那一幕悠然神往。
「你這是何必?那是永遠不可能再來一次的,想這麼多有何用?」蔚雲狠心道。
是啊!永遠不可能了。上官君驊的眸子黯淡下來。癡心妄想也該有個限度,蔚雲擺明了不願接受他,他又何必這麼死心眼?只是,他仍寄望會有奇跡出現,他要賭賭看!他要等等看!希望送她回蘇州之前,她會改變心意,如果不行,那他也不得不死心。
老天爺!你聽到我的祈求沒有?上官君驊在心中低念。
第六章
連著幾天,蔚雲病懨懨地悶在房內,急壞了上官君驊,也讓想接近蔚雲的鍾泉流不得其門而入;同樣的,上官君驊寸步不離地照顧蔚雲,鍾涓流再怎麼傾心於他也莫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