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謙小心起身,不願驚動他人,輕手輕腳地背起書篋行囊出了門。
剛跨出門檻,傅謙瞧見一個淡淡影子,瞬間他誤以為見著了仙子,一個受到驚嚇的膽小仙子。
朝陽輕輕灑在她纖細縹渺的身子上。即使覆了面紗,陽光將她容色身形照亮了三分,依稀可見她那甚少接觸世俗、不染人間煙塵的膚色,是過分蒼白甚至顯得病態了。就像……像是朵漸枯的花,尚未盛開便要枯萎,她的年紀似乎極輕,還不到二十吧!不成的!她再這麼下去……
覆面少婦從乍見傅謙的驚慌,緩緩回復了鎮定,輕輕朝他點頭示意,算是打招呼。眨眨眼,他從渾夢中醒來。
傅謙啊傅謙,這女人是死是活是病,干卿底事?
「夫人早。」傅謙客氣地朝她一揖。
「公子早啊!」覆面少婦點頭,「今日赴考,公子可有萬全準備了?」
傅謙愣了愣。她知他準備進京趕考?是了!昨晚他罵狗時,早把底子全洩光啦!
「勉強吧!」他說得也極勉強,將丟人現眼的懊悔情緒勉強壓制住。
覆面少婦問了傅謙的名字。
沉悶的、虛應故事的客套,卻又教人不想打斷這無趣的談話,天南地北,只想著多談一刻是一刻,為的是什麼呢?傅謙覺得奇怪。
「祝公子金榜題名。這是妾身預贈的賀禮,請笑納。」覆面少婦微笑著掏出一錠沉甸甸的元寶,驚得傳謙睜大了眼。
「你……」他寒下了臉,「夫人,在下不受施捨!」
「早說了這是預贈的賀禮,賀禮可是討吉利的。是妾身想沾公子喜氣,公子怎說成是妾身的施捨呢?」覆面少婦緩緩撫去他的怒氣。「除非,公子自認沒有金榜題名的能耐,才不敢收下妾身的賀禮?」她眨眨眼,輕輕試著激將。
「當然不!」傅謙不再客氣。這點,他的決心與信心不遑多讓。
有自信!如果她也能同他一樣有自信讓多好?「那麼,不過是提前收下賀禮,公子又有何拒絕的理由?」覆面少婦微笑,略略感染了他的積極,她說得也積極了些。傅謙難免為她誠摯親切的笑容軟化。
「好吧!夫人美意,區區在下若繼續推辭,便是矯飾造作了,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他摸著良心承認,他的確需要錢。
纖指密密藏於水袖之中,避開了肌膚相觸,少婦將銀兩輕放至他手上。
她看來不但是大戶人家出身,甚至受過極嚴格禮教熏陶,傅謙愈來愈不敢小覷了她。
他將銀兩納入懷中。「來而不往非禮也。夫人的賀禮既收,來日在下若是有幸登了金榜,自然要宴請夫人過府一敘。不曉得夫人府上何處?」他探問。
覆面少婦的氣韻舉止,還有她允文允武的出眾手下,豈是一般富戶出身?傅謙認定了她是官家夫人。
聞言,覆面少婦微微感到窘迫,遲疑神色似有難言之隱。
「莫非是夫人嫌棄在下,不願結交在下這個朋友?」傅謙語帶遺憾。
「不是的!」覆面少婦急道。
「喔!或者夫人擔心在下心懷不軌?」見覆面少婦笑而搖頭,傅謙又道:「在下也想結交夫人的夫婿,只怕也是高攀不上了。」他無奈地歎口氣。
「不會!」覆面少婦肯定地道。見傅謙極有興致等著下文,她侷促地斟酌許久,「傅公子若是高中,便見得著他的,我家老爺喜歡結交士人,無所謂高攀低就。請公子不要誤會。」她小心解釋。
傅謙心中一亮。若是高中便見得上?那是主考官了?還是閱卷官之一?或者是哪位極具影響力的達官貴人?與這些人的妻子結識,定對他的應試有利而無害!傅謙的腦海閃過此一念頭。
不!隨即他又傲然想著,他毋需走後門,憑他的本事定可高中,才說了有自信的,除非連新皇帝也歧視他的年紀,那大不了再過個三年六年,又考他一回……
「既然如此,夫人不方便多說就罷了,但可方便告知姓氏?」問一問並不為過吧!反正等下回若有機會碰面,他要上榜也已上榜,早就毋需靠關係了。
「方。」
「原來是方夫人。日後有緣得見方老爺的面,還望有這個榮幸結交方老爺與夫人。」
覆面少婦搖搖頭,「不,公子誤會了。方是妾身的娘家姓氏。」
「呃?」傅謙沒料到已婚的女子竟會對人報上娘家姓,遲疑得不知如何開口。
覆面少婦似乎也為自己的失態而惱。廢話!已婚婦人哪個不是尊稱夫姓的?誰管她娘家姓什麼?
「失禮了。」傅謙感受到她的不安,停下了探問,客氣地道歉。
「哪裡,是妾身誤導。」覆面少婦有些靦腆地歉笑,「稱我方夫人吧!在家中,下人都是這麼喚的。」她還是避提夫家姓。
「嗯?」傅謙瞬間感到一絲不對勁。下人明明喚她夫人啊!
覆面少婦看出了他的疑問,頓了頓道:「出門在外,自然一切禮數從簡。但府中尚有夫人,妾身不敢偕越。」
「你?!」傅謙瞪大了眼。這意思是?她只是個……
「是公子您的意思沒錯,沒什麼好避諱。」覆面少婦的笑雲淡風清。她只是個……妾室?
傅謙簡直不敢相信!是他沒見過世面嗎?那個男人何德何能,能擁有如此優越的女子為妾?那位居正妻位的女人又是何方神聖?想著想著,愈能證明覆面少婦的丈夫絕非泛泛之輩,他不禁停止了猜測以防冷汗直流。
轉念又想,還是京中的達官貴人皆如此?也許是他井蛙之見,大驚小怪罷了。
「方夫人何以……」傅謙煞住口。
天!他想問什麼?問她為什麼當了人家的小老婆?這話也能問嗎?
覆面少婦圓睜著美目靜待下文,傅謙卻怎麼也問不出口,他也沒資格過問別人家務事。
「何以……昨晚會錯過城門?」他硬將問句生生岔了開去。
覆面少婦彷彿不曾感覺有什麼不對勁,淡淡地解釋了昨日的遭遇。他們的馬車在進城前壞了車輪軸,車伕們修了半天沒修好,城門已先關了,只好棄車暫尋歇腳處,城郊的旅店又因京內客棧客滿,赴試的考生們甚至擠到城郊來了,他們只好尋來此地歇息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