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測她丈夫身份的興致,完全轉移至她何以配給人做妾室那方面去了。跟著,傅謙心中一絲疼惜的念頭油然生起。
多委屈她呵!即使受寵,她依舊屈居妾位,再依那男人的地位推斷,他擁有的恐還不只一名妾室吧?她的年紀是如此輕,而她的丈夫又是多少年歲了?待她可好?有無冷落了她?
停止!傅謙在心中喝住自己。到底是別人的女人,再怎麼漾也輪不到他來憐惜吧?
「無論如何,謝方夫人的賀禮。在下也該進城了,後會有期。」傅謙勉強自己自然些。他為自己的多舌探問感到狼狽,更為誤觸尷尬而困窘,匆匆忙忙的道別顯得突兀又失禮,覆面少婦倒是不以為意。
「後會有期,保重。」她點點頭。
像是逃避什麼,傅謙倉皇離去。他不想在大考之前繼續為一些旁枝末節煩惱,惹來心緒無謂的波濤;他需要的是全神貫注,尤其在此關鍵時刻。
覆面少婦目送他走,對著他的背影微笑。
他同情她了?她這麼值得人同情?
究竟是誰在同情誰?本是她先同情他的啊!為了資助他,她還花心思安了個好名目,勉強他接受,到頭來反被他同情了?
很可笑,不過她並不難過哩!他的同情反令她有些窩心。
想到這兒,覆面少婦又笑了。相較之下,這應是她不如傅謙之處了,他夠傲,傲得比她自信太多,也倔強太多。
自信的人兒啊!不至於經她丈夫的手,誤成了遺珠吧?她的丈夫可會看重他?同她一樣看重他?
難說。她與丈夫從來難有心意相通的時候……
覆面少婦斂起笑,黯然。
※ ※ ※
甫出試場的傅謙,自信滿滿又帶點忐忑。總算可以先鬆口氣了。辛苦熬了多天,傅謙打算犒賞自己一頓處。「瞧兄檯面露得色,想來是頗有幾分把握了?」與他同一試場,一個年近三十的男人突然搭上來問道。
「差強人意。」傅謙淡然客氣道。他自認從頭到尾,下筆毫無遲滯,通篇順暢如行雲流水,又切中時勢,就看主考官大人和新登基的年輕皇帝,肯不肯提拔他了。
「唉!」那男人歎口氣,「我看我是沒希望了,腦子記性差,引經據典也怕有錯,一篇文章沒出現一句『子曰』,這下完了、完了!」他搖頭。
他們讀書人都很清楚,八股文才是科舉寵兒,最易得閱卷者的青睞。
傅謙笑著安慰:「兄台若別有創見,何需引用前人之見?」傳世的文章又百幾篇是因嵌上了一堆「子曰」而流芳萬古?仍是以創見為要啊!
「雖然是安慰話,還是謝謝你了。」那男人苦笑,「但咱們今日是為了考試,可不是為流芳百世。」
的確。傅謙無言以對。
年輕而不羈的心,困守在傳統的牢籠裡掙扎著,不願墨守成規,只盼此次換了主事者,能提拔他們這些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人。
「啊哈!這不是我們『連州之恥』孫慕鴻嗎?」一個語帶輕蔑的聲音,霸道地插入兩人之間。
被喚為「連州之恥」的孫慕鴻皺著眉,「任風,你不是要我離你遠點嗎?既然想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巴巴地跟來湊趣?」
「誰想湊你的趣?」任風睨視了孫慕鴻,又瞥了傅謙,「我只是好意想告訴這位兄台,別跟「連州之恥」勾搭上,臭了自己名聲,到時金榜題名無望,還弄得身敗名裂,血本無歸啊!」他將傅謙從頭打量到腳,搖搖頭道:「看樣子又是個陪考的窮酸。窮酸湊窮酸,真是物以類聚。」
「哼!雲從龍,風從虎,咱氣類相感,豈能和你蛇鼠一窩?」孫慕鴻指著任風罵道。
「你們才是一丘之貉!本公子與你道不同不相為謀!」任風不甘示弱地反擊。
傅謙夾在中間不知該說些什麼,有些哭笑不得。孫慕鴻自謙記性差,引經據典也怕有錯,但用來罵人倒是挺溜的,還有這任風也是……
「別理他!那傢伙跟我有仇,逢人就說我是非,咱們先走。」孫慕鴻拉著傅謙,丟下擋路的任風於身後。
互道了姓名後,傅謙好奇問道:「那瘋人和你有什麼仇?」
「瘋人?」孫慕鴻愣了會兒才會意,哈哈大笑道:「也沒什麼啦!我娶走瘋人想娶的女人當老婆,他便發火了,就開始造謠稱我為「連州之恥」。」
「就這樣?孫兄何恥之有?」傅謙愕問。
孫慕鴻有些得意,「拙荊是連州第一美人……」
傅謙恍然道:「如此是那任風與你爭風吃醋,兄台不必理會了。」孫慕鴻笑了。
「說老實話,我老婆是再嫁之身,所以才落人話柄。我自小與她青梅竹馬,本來是郎情妹意的,只是她家人瞧我窮小子沒出息,就讓她嫁了個富戶。倒霉她過門三年,她那短命丈夫就去了,她一向賢良淑德,死了丈夫已是無妄之災,還被趕回娘家去,甚至傳為剋夫的狐狸精,算是霉到家了。幸好沒生下一兒半女,這樣斷了倒也乾淨。經過這一回,我岳丈也看開了,終於同意她嫁給我。只是啊!連州閒人吃飽撐著,專幹毀人名聲的醜事,傳得連州各縣沸沸揚揚!女人是嫉妒她的美貌,說說也就算了,男人呢!表面罵是罵,私下是想罵臭了她,沒人敢娶,就可撿現成便宜了,那任風就是打這主意,還妄想收她作妾呢!哼!我老婆怎能受這種委屈!」孫慕鴻愈說愈生氣。
「原來如此。那是孫兄意志堅定,不畏人言了,可敬可敬!」傅謙拱手。
「豈敢!實在是等了多年的老婆,得來不易啊!風風雨雨都過了,什麼也都看開了,人言便管他去吧!要是幸運讓我登了金榜,弄一個官職,就看那些連州人還敢不敢對我老婆不敬!」原來孫慕鴻應試,還抱有這一目的。
「孫兄待嫂夫人,真是深情呢!」傅謙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