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別姊!」夏圃和冬望在一旁看得心急,又不敢上來相救,渾沒半點主意,只是亂叫。
就在這時,陶慶平牽了棚車來了。一見這等混亂的情形,先不問什麼,忙叫隨從車伕上來架開了姓馬的,扶起秋別。
秋別身上生疼,頭髮全亂了,模樣狼狽不堪。陶慶平看得心疼不已,問道:「踢到哪兒了?」
秋別搖搖頭,只是凝眉不語。
陶慶平回頭一瞪,咬牙道:「是哪個不怕死的居然敢動起蘭花胡同周家人來著?給我站出來!」後頭隨從一字排開。
周家?莫非是雙梅城中首富周家?看這等排場,愈想愈有可能。姓馬的嚇得手足冰冷,周家財富連城,壓都壓得死人,自己竟得罪了周家人,不是不要命了?他不敢承認自己所為,趁著眾人不注意,轉頭往另一邊溜了。陶慶平發現時已來不及追趕,只得作罷。姓馬的朋友見狀,也摸著鼻子悄不作聲跑了。四下旁觀的人也散了去。
夏圃和冬望忙上前來替秋別順發整裝,擦去她臉上的灰塵。受了這頓打,秋別並不懊喪,天底下竟有這種蠻不講理的人,她總算親眼見識到了。今天她才體認到,在周家自己多麼受人禮遇;出了那扇閎深的朱門,外頭的荊棘風雪,著實刺人肌骨。
「我沒事。」秋別略整一整儀容。見金元寶從地上慢慢爬起來。
他走過來,又不敢太靠近,搔著一頭亂髮,訥訥道:「姊姊,真對不住,害妳也被人打了。」方才秋別護著他,被那個姓馬的打了,他連忙以身相護,他身上本就有傷,這一來更是鼻青臉腫。
秋別看他倒是忠實,護他甚是不枉。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怎麼在這兒乞討?」
金元寶有問有答:「我叫金元寶,今年──今年十七、八歲吧?」冬望聽他名字取得俗氣,又不知自己歲數,忍不住笑出聲來。她這一笑,金元寶登時大為不好意思,搔了半天頭,才繼續說道:「我和我爹到這兒來乞錢,已經一個多月了。我爹因為搶地盤,和人發生衝突,被人打得不能動。我聽說今天九月初一天來寺熱鬧,所以到這兒來看看能多分一點錢回去,抓幾帖藥給我爹吃。」
想不到他還是個孝子。秋別又問:「你長得這麼高大,怎沒想到去工作?不是勝於看人臉色?收入又固定。」
金元寶臉上現出茫然的神色,右手抓抓大腿,道:「我──我沒想過。」
秋別有心要幫他一把,轉頭問陶慶平:「普少爺不是正在建新房嗎?把他安插進去成不成?」
陶慶平是管這樁工事的,回道:「正好缺人手搬木頭敲釘運土什麼的,安排他去做事不成問題。」
秋別對金元寶道:「聽見了嗎?明天你來上工,這位陶大哥會領你去做事,有日錢可領,勝過你彎腰陪笑向人乞討。你可願意?」
金元寶歡喜得差點跳了起來,連聲說:「願意,願意。有錢可賺,我怎麼不願意?多謝姊姊,多謝姊姊。」
「那好,你向人問,蘭花胡同周家怎麼走,到側門找這位陶大哥。」
夏圃扶著秋別上了棚車。冬望從車簾內見金元寶站在原地,傻不愣登的,忍不住掩嘴笑道:「秋別姊,這個小乞丐人長得高頭大馬,卻傻得有趣。」
秋別忽想起一事,叫冬望下車去。金元寶目視她們上車,忽見冬望向自己走來,心中突突的,不知她有什麼事?
到他跟前,冬望將手中提盒往前一送,道:「喏!拿去。秋別姊叫我給你的。」
金元寶不知該不該接受,冬望已塞到他手上,扭腰走了。她正值事事都新鮮有趣的年紀,回頭又是一笑。
待棚車走得不見,金元寶猶翹首凝望,戀戀不捨。出了一會兒神,手中的提盒沉甸甸的,他這才打開來看,裡面是水果糕餅;想著秋別倩影纖纖,五內如狂,真不知要怎麼感激這位仙女般美麗、菩薩般心腸的姊姊才好。
眼角餘光,忽見一條白絲手帕掉在地上,是秋別護衛他時不小心從袖裡掉出來的。他撿了起來,放在鼻前一嗅,還不敢太深吸氣,怕褻瀆了這條手帕。一股幽香淡雅怡人,他剛才和秋別靠得近了,辨得她身上就是這股好聞的味道。
金元寶珍而重之的放在懷裡收好,還拍了所懷之處幾下,心甜意洽的邁開腳步,口裡哼著乞兒常唱的蓮花落,三步倒有兩步是跳的,一路回棲身的破廟去了。
☆ ☆ ☆
金開躺在茅草鋪就的破廟一角,靜養歇息。其它的乞丐全出去乞討了,只剩下他一個人,他是四處為家的流浪漢,倒也不覺孤單寂寞。
前些日子,他帶著兒子金元寶和幾個乞丐兄弟來到雙梅城。這雙梅城十多年前他來過一次,在城外樹林裡,他見到一個小娃兒正站著嚎哭不已,衣飾甚為華麗,看樣子是個富貴人家的孩子,是哪個粗心的父母,把孩子落在外頭?
金開問他話,他啥也說不明白,只是啼哭。金開見這孩子粉妝玉琢,長得甚是玉雪聰明,心裡甚是喜愛。想他三十多歲的赤腳羅漢,身無長物,兩袖清風,要娶個老婆那是難於登天,早也不存成家立業的指望了。莫非這是上天看他可憐,特地送下一個兒子來給他,為他捧斗送終?
於是金開抱了這孩子,認作親生,頂了自己的姓,取名叫元寶。他瞎字不識,取這名是盼這孩子為自己帶來金銀財寶。
時光過得真快,一晃眼十多年過去了。偶然,又重臨雙梅城。金元寶走失時年尚幼小,不久之後全忘了以往之事,將金開當作是自己生父,侍奉他很是孝順。
偶爾金開一人獨處時,不免胡思亂想,怕有人會認出金元寶是自家失散多年的親人,將他帶離自己身邊。若真是如此,自己只有看開,終究人家是骨肉至親,自己獨享了人家十多年天倫之樂,也該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