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善璽哼了一聲:「我若露本性,你還能在府裡作威作福嗎?」語畢,懶得理他,從枕下拿了一樣東西就走出去了。
「擔心少昂,不如擔心你自己吧!」蘇元醒想起前幾天的算命就好笑。「那算命老頭不是說你會娶個爬到你頭頂的妻子,一輩子被這個力大無窮的女人給控制嗎?真可憐,誰會知道尹家養在深閨的女兒會是個可怕的女人,算你倒霉了。」定了十幾年的親,要退婚是不可能的了。
還好,他與善璽一向是冷情之人,對感情之事並不注重,時間到了,就迎個妻子過門傳宗接代,盡蘇家男人的本分,如此而已。再多的,也沒有了。
再多的──也沒有了。
* * *
如果我說,我想家,好想好想,我好想回去,大哥,你會笑我嗎?我不明白啊,為什麼成了親,就是永別了?為什麼成了親,就必須去建立一個新的家庭?那,我以前的家呢?為什麼要分離呢?我成了親、你成了親,各自有家了,那,以往那個充滿回憶的蘇家呢?就這樣永別了嗎?我好想回家,好想不要長大……大哥,你知道嗎?現在,我只能在夢裡回到那個永遠不會遺棄我的家,就在昨晚我還夢見你拉著我的手,去回敬欺我的元醒哥哥,那時我才幾歲?十歲還是十一歲?不過是幾年前的事啊,竟彷如隔世,如果可能,我希望……我希望……
「夫人,少爺回來了──」
「喔。」她輕應一聲,吹乾筆墨,小心地收起書信。「現在多晚了?」
「快四更天了……」小丫鬟吞吞吐吐的。
「我去瞧瞧好了。」蘇少昂蒙上面紗,朝小丫鬟笑道:「妳先去歇息吧,有事我會叫妳的。」
「可是……可是,少爺喝醉了……」
她微怔,點頭。「我知道了。」
走出房門,一陣冷風吹來,她縮了縮肩,接過小丫鬟的燈籠往客房走去。
說是客房,不如說是她夫君長久以來的住處。自洞房花燭夜起,他倆就分房而居,他不曾在入夜後踏進她的房門一步,因為一瞧見她,他就──
「吐了。我的天,顏兄,別再吐了……誰教你喝這麼多啊?」
又喝醉了嗎?她並不驚訝,最近他似乎染上了酒性,沒有喝個盯酩大醉,是不會回府來的。只是,客房內那幾人的聲音好陌生,是他的朋友嗎?
站在客房門前遲疑了下,不知道該不該進房,忽然又聽見他大舌頭地叫道:
「還不是你們灌的,不然我會喝這麼多嗎?」
那聲音尖得刺耳,讓她直覺退開一步,不敢貿然走進去。
「顏兄,咱們可是見你成天愁容滿面的,想讓你快活快活。你要喝酒,咱們陪著喝;你要瞧上哪家俏寡婦,咱們就幫你守在門口,任你在裡頭翻雲覆雨;你喜歡街頭賣豆腐的女兒,咱們天天陪你買豆腐,引開她老爹,讓你與她情話綿綿,這還不夠義氣嗎?」
房外的人影渾身一顫。
「你們知道什麼!」他啐道:「被人控制的滋味不好受,連喜歡的人都沒法名正言順地迎回來,我算什麼男人嘛!」
「這有什麼難的?嫂夫人不肯嗎?顏兄,咱們交往了這麼多日子,我可沒有見過嫂夫人阻止你在外頭尋花問柳啊!我想她應是賢慧有加,跟她提上一提就好啦。」
「程兄,你這就有所不知了。」另個男人的聲音傳出來,略帶嘲笑地:「顏兄的夫人是個……呃,據顏兄說是個醜八怪,偏偏他得到的一切都是她娘家帶來的,尋花問柳這事可不能讓她知道啊,若她一狀告回娘家,她那舅子會做什麼事來?那是誰也不清楚的。」
「是個醜八怪啊……那有什麼難的?顏兄,顏兄,你清醒點,我告訴你個法子,包你迎回美嬌娘!你呢,先假意對她好一陣子,再跟她提起你想納妾的事,我想她會有自知之明的。」
「是啊是啊,她嫁進顏家,好歹是你的人了,就算她一狀告回娘家又怎麼樣?她舅子收了你的財產嗎?他忍心連帶他妹子受苦嗎?最多唬唬你,他還能做什麼?難道要你寫休書嗎?」
「若能寫休書,那是再好也不過的了。」顏起恩的聲音顯然清醒幾分,語氣中充滿惱意:「帶她回去就等於一身富貴離了身,我怎麼寫得下手?可我一輩子想起來我顏起恩的妻子是蘇少昂,我就渾身難受得緊,三餐吃不下還會想吐。你們沒有看到她的臉,自然可以在旁放風涼話。我尋花問柳,她不是不動聲色,而是根本不知情,整間宅子的丫頭哪個我沒收買?誰敢向她亂傳話,也不必在顏府做了──」他咬了咬牙,恨聲道:「如果只有她消失了,那該有多好?」
從半掩的窗縫往房內看去,正好窺見他面向這裡的臉孔。他的臉曾經看起來很老實很老實,如今卻充滿恨意。
這樣的恨意……是針對她嗎?
恨到要她消失嗎?
為什麼呢?因為她貌無鹽嗎?
「顏兄,你想謀財害命啊!」那聲音像在打趣。
她聽不真切,只隱約聽見他賭氣地答:「如果不用吃牢飯的話……」
內心的寒意幾乎讓她失去了意識,迷迷糊糊裡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兒了,只覺冷風一陣又一陣,從外到內將她徹底地吹冷了。
──他叫顏起恩,是個老實的讀書人。
「騙人!」她喃喃道。
──家裡是窮了點,但吃過苦的人,是懂得珍惜一切的。我觀察了他兩年,他品德很好,也不濫情,對女子皆以禮待之,不曾輕薄過。
「騙人!」
──所以,少昂,妳會過得很好,很幸福的。
「大哥,你騙人!」她壓抑地低喊,雙拳緊握在側。
如果是老實的讀書人,為什麼會變得現在這樣子?是她害的嗎?就因為她是麻子臉?
從洞房花燭夜起,她就知道他排斥自己。剛開始,她好難受……她當然難受啊,在蘇家裡,長久被大哥寵著,以為世間以貌判人只是少部分的人,後來她才發現不對勁,一切都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