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何以駐留心湖多年的形影會如此輕易虛化?是因為她無法記錄的眼?她好希望銀狐那雙向來不屑存納任何人的眼瞳裡有她這道凋弱的影子駐於其中。
「還是一樣沒食慾,你才喝了幾口。」淡淡的冷柔嗓音適時地為寂靜空間填入聲響。
「不餓。」進食只是種生活行為,而近來她恐慌地體察到生活乏味,她和銀狐兩人在這封閉空間裡兩兩相望,一日度過一日,這種關係究竟算什麼?
「與我共存真那麼痛苦!」銀狐板著張森臉問道,接過她手中的瓷碗,「你的樣子像在等死。」
「你言重了,我無意讓你有這種錯覺,只是……我會思考,或許太忘我而忽略了你。」
「告訴我,你想要的生活。」若能讓她別再像具行屍走肉,他會盡量繼續縱容。
「自由。」無光彩而幽暗的眸子霎時進出熠爍星點。「但這不能光靠你給予,有些部分必須由我親身尋訪。」
「若我放你自由,你會飄零到何處?是回死城繼續苟活,或是回日本受死?」他不能放任她迷失人間,她不比往日堅強甚至更易碎。
「銀狐。」她的一聲輕喚,喚動了他的心魂。
「說,我在聽。」
「我想到陽台上,看星星。」她轉移話題的說。
銀狐依言將她抱到陽台上,兩人仰躺在籐椅上,凝望著夜空。
「今晚的星星多不多?」她安適地被圈在他身前,貪婪地吸取他專屬的氣息。
「還好。」銀狐不忍告訴她天上只有一顆北極星,難得她有這等興致,不再空靈得有如一縷幽魂。
「有人告訴我一個故事,天上的每顆星星都是逝者的化身,他們會留守在夜空裡,照懷眷顧尚留人間的後代,只要你誠心向他們祈求,心願便能成真。」賀青邊說邊指著夜空,天真地希望身下的男人體會她的心境。
「別告訴我你經常做這種蠢事。」銀狐忽然憶起她投身大海那晚,她也問過他天上有星星嗎?「那晚你許了什麼願望?」
「世界大同。」她壓根不想告訴她,銀狐只會嘲諷她的思想。
銀狐原本柔和的臉寵當下黑了一半,「你腦子正不正常,為了世界大同跳崖?!」別想唬他。
「不會。」他意興闌珊地否決她的提議。
「為何你能如此絕情?我一直不懂。」她的手與他的纏繞著。
銀狐沉默不語,賀青直覺地想轉頭聽察他的動靜,卻被他制止。
「我已經忘了當時自己幾歲,只記得某一天無意中從鏡子裡看見背上滿佈的藍色圖騰,我登時愣住了,歐德這才告訴我關於我的身世。聽完了以後,我覺得很可悲,可悲自己竟對這樣的身世毫無感覺,沒有人能指責我背離家族的不是,是他們先將我捨棄的。」他說著反手握住她的柔荑,「我不是絕情,而是超然處之,我對他們沒有感覺。」
「所以才能毫不在乎。」
「或許。」
「可是夫人她很想你,甚至一病不起,只求見你一面,這才是我最大的困擾。」賀青老實地說。「況且當初他們會那樣做也是情非得已。」
「別再自欺欺人了。」銀狐不屑的嗤笑一聲,「他們若真有心,說什麼都會留下我,權勢當頭,他們不得不做出取捨,那是人性的弱點。一個嬰孩無選擇的能力,但他們有,他們只是做了選擇,選擇把我放棄。」他突然伸手拭去她眼角一顆淚珠,「你哭了?為什麼?」
「你說這些話時卻將自己置身事外,這是你的生命和故事,可是你卻沒將自己擺入故事裡。銀狐,你真的打算一生都孤單一人嗎?」
「影子會陪我終老至死。你會嗎?」他讓她做選擇。
「我會。」
他就知道答案絕對是肯定的,否則他不會給她有選擇的機會,只因他愛聽她對他的承諾,那會讓他舒坦。
「我什麼都可以不在乎,但我在乎我們的未來。」
萬籟之下,他宣告道,而她迷惘了。
◇◇◇◇◇◇
恍恍惚惚中,賀青覺得有人在注視著她,會是誰!不是銀狐,他的視線會懾人體肌,何況周圍沒有他的氣,於是,她醒來,睜開雙眼——眼前依舊一片黑暗。
「你醒了,我一直不敢吵醒你。」一雙嫩滑的小手撫上她光潔的額間,「還是有點燙,我去叫他來。」說著,便急忙跑開。
「阿斯克特。」賀青飛快拉住他,不敢相信她掛心的小男孩兒會出現。「你怎麼來了?我以為銀狐斷絕我們來往了。」
「今早我一張開眼,就看見銀狐,然後……就在這兒了。」銀狐開車的速度好恐怖,害他一下車便吐得唏哩嘩啦。「對了,前幾天店裡來了好多陌生人,其中有一個長得跟銀狐好像,我真不敢相信。除了一雙不同顏色的眼珠子外,他們幾乎一模一樣,我都看傻了。」
「大哥來了?!他們人呢?」賀青緊張地追問,不料,沉重的暈眩感再次來,吹了一晚冷風,果真著了涼。
「你不舒服嗎?我去叫銀狐過來,你等我。」俐落的小身影跳下床,卻再次被賀青攔住。
「不要,不要叫他來,我還好,只是有點累。他們呢?有沒有說些什麼?」
「他們好像還留在美國,他們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在交談,對不起,我只會英文。」阿斯克特一臉抱歉的說。
「那是日文,沒關係。」大哥是來找她的吧!那麼日本那邊,相信大哥自會安頓,她可以釋懷了。
「你是不是很想我?」阿斯克特忽然滿臉通紅的問。
「當然,怎麼這麼問?」
「你剛才在睡夢中喊我的名字。」害他好感動。
「是嗎?」她不知道有這回事,迷亂的夢境她根本記不住,但銀狐卻明白她的思念之心。
「你生病了,他剛才餵你吃了藥,叫我別吵醒你,讓你好好休息。呃,青姊姊……」喋喋不休的小嘴突然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