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著頭,唇角才一抿,眼邊的皺紋已然出現。
這些時日,她不成人形,他也只是一具憂惱她的軀體,平白成了個心愁人老的行屍走內。
「從絕情崖墜落後,我們落在一片草叢間,雖是不死,卻也摔成了重傷。我身體底子好,而妳筋脈俱被震斷,從此沒睜過眼。」
歐陽無忌用布巾沾了水,輕拭著她凸出的眼窩偶爾,他想念她晶燦的金眸時,會悄悄地掀開她的眼瞼。
然而她無神的瞳,卻每每讓他落入傷心欲絕之中。
「我以為落崖不死,是上天給了我們一條生路,所以在我還沒有力氣移動妳之前,只能咬碎旁邊的草一口一口地喂妳。」
歐陽無忌的眼眸忽而光彩四溢。
「誰知道妳吃了那些草後的第三天,嘴裡竟跑出一隻接一隻的蟲。我初時以為妳體內已被毒蠱侵蝕,嚇得肝膽俱裂,卻又無力帶妳離開。只是說也奇怪,妳吐出那些怪蟲之後,氣色竟是一天比一天好。待一個月後,一名入谷修煉的苗人發現我們,經他解說,我方知道那一帶的青草是他所種植的嘉草,空腹服食多日,便可解盡蠱毒及體內之毒--這帖秘方,沒有一本醫書記載過,卻讓我們給遇上了。」
他苦笑地揉捏著她的指掌,就連讓她血氣順行的這個動作,也要小心翼翼地不折斷她的骨陘。
「早知道跳下山崖,能解妳體內蠱毒的話……」他打住話。因為即使解了蠱毒,她也摔成了廢人。
這樣有用嗎?
「聽得煩了嗎?」
他敏感地察覺到她的脈象漸弱,些許白沫開始溢出她日中。
這奪命散要置人於死亡的長眠中,約莫需要半個時辰。她體弱,自然不逮半個時辰便不敵藥力。
歐陽無忌拿起絹帕,溫柔地為她拭淨唇邊毒沫後,又幫她拉整被褥至胸腹間,神態自若地彷若她只是一如平日的沉睡著。
「原諒大哥用妳的命當成賭注,梢等大哥一會兒,我們很快地便會再度相見。」
***
從絕情崖谷底離開後,歐陽無忌只為了一個目的活著那就是讓劉宛柔活著。
為了讓她活著,他委身至北方富豪魏無儀身邊為保鑣。賣斷一生,求的便是那無限量供應予她求生的珍貴藥材。
日子原本是該就這麼挨到她死去,誰知道魏無儀強擄了一名范姑娘入府。
他見識過范姑娘救人的本領,那不是醫術,那是大羅神仙才有的能耐。
只要范姑娘願意,她擁有的神力能讓人起死回生。他不明白那樣的能力該何以名之,只知道如果這世上有人能救柔兒,那一定是范姑娘。
他明白范姑娘救人之後,體力往往消耗殆盡,更清楚冷誚的魏無儀其實珍寵范姑娘。
所以,他在冒險。
冒著魏無儀還當他是個人才、冒著范姑娘看在柔兒病重瀕死的份上會出手救人、冒著范姑娘也許救不了人,而柔兒卻死於奪命散的危險。
其實,這樣的舉動哪算冒險呢?橫豎他和柔兒都是死過一次的人。
「有事商量。」歐陽無忌站在魏無儀房門外,冷聲說道。
「沒空。」暴躁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有事商量。」
歐陽無忌頸間的青筋顫動著,瞪著那扇門。快啊!快開門啊!
一陣不耐的腳步聲後,門猛地打開。
「她怎麼了?!」魏無儀鐵青著臉站在門口。
「她的情況不對,我想讓范姑娘過去看看。」魏無儀知道能讓他求人的事唯有一樁--柔兒的安危。
「鼎的狀況如何?」魏無儀卻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當他面無表情地回答著那些接連不斷的問題時,額上卻開始冒出冷汗。
他應該早點來的。遲了……柔兒便要慘死啊。
望著魏無儀臉上的狂妄,他竟覺得那表情陌生得緊--自己也曾經有過那樣不可一世的冷傲嗎?
不……因為有柔兒在,他從來就無法為所欲為地張狂。
「說說她的情況。」好不容易,魏無儀再度回到這個話題。
「她從傍晚就開始嘔血,沒有任何止血的跡象。」歐陽無忌握緊拳頭,銳利眼神幾乎要刺穿魏無儀。
「你想讓范青青治療她?」他問。
「她的病沒得治了,只是想讓她減輕痛苦。」可惡!
就在他幾乎忍不住要對魏無儀咆哮出聲時,那男人進了房,領著范青青一同出來。
歐陽無忌二話不說地帶頭往前走,他走得那麼急,額上的汗卻沒被夜風吹乾,反倒更加涔涔而出。
胸口湧上一陣不安,他猛推開門,果然看見劉宛柔唇邊已開始嘔血。
他回頭看著范青青,卻見她怔愣地看著劉宛柔,訝異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柔兒很可怕嗎?
不,柔兒只是瘦了點、倦了些。歐陽無忌走到床邊,溫柔地為她將稀疏的發攏到耳後。
「放心吧……」范青青走到他身邊,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如同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淚光。
歐陽無忌看著她自懷間掏出一顆藥丸,放到劉宛柔唇裡。
「這是……」他以為自己可以全心信任范姑娘。
「我不會害她的。這是救命的丹藥,她的情況太嚴重,我怕自己力有未逮……」范青青頓了下話語,幽幽地看了魏無儀一眼。
魏無儀冷著臉,彷若未聞。
「偏勞范姑娘了。」歐陽無忌強壓下內心的憂懼,力持鎮定地說。
范青青回神地對他溫溫一笑,揮手讓他退後。
「若我像妳這般……會有人如此憐我嗎?」范青青的話輕到只有歐陽無忌和「她」聽見。
「會的。」歐陽無忌說道。
「你們在說什麼?」魏無儀皺著眉粗聲喝問。
「沒事。」范青青嬌美的容顏顯得可憐兮兮。
「沒事就別浪費時間,我不想看到死人觸霉頭。」魏無儀別過頭,誰也不瞧。
范青青輕咬了下唇。從前不識情滋味的她,而今才知道歐陽無忌這樣不棄不離的真情有多珍貴。
她跪在榻前,一手握住榻上那幾乎一觸即碎的手腕,一手按住了劉宛柔的臉龐。